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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本作品來自互聯網,本人不做任何負責】內容版權歸作者所有!


  我這人記性不好。所以我記日記。

  這是個有好有壞的習慣。好處在於,什麼雞毛蒜皮的事,以後都能閒來翻看自娛自樂。壞處在於,當有一天它成為了醫生的床頭讀物……

  內容標籤:情有獨鐘 天作之和 婚戀

  搜索關鍵字:主角:顧魏,林之校 ? 配角:雙方親友無數 ? 其它:柏林石匠

  

  第一卷:相遇相知

  01、電話

  2009年2月28日

  我埋在一桌子書籍資料裡,頭大地計算著股票期權收益累進。

  桌面震動,我從一堆草稿紙裡翻出手機,家母來電。

  “你爸檢查結果出來了。胃部要切除三分之二左右。”

  我停下筆:“我們會計法教授胃癌才切二分之一,林老師胃潰瘍就要切三分之二?”雖然我的大腦已經被大堆數字攪得一團糟,但對於這個新出現的數字仍保持了高度的敏感。

  “手術定在周一。明天你先回家,要帶的東西我一會兒發給你。周一早上你爸單位派車,你跟車過來。”

  然後在我遲疑的“哦”聲中,娘親乾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彼時,我和任何一個修改畢業論文的大四生一樣,裹著羽絨服,眼神悲憤,表情茫然。

  林老師是我的父親,高級政工師,加班達人,擁有25年的胃病史,過年期間厭食少食,被我媽押到X市做胃部檢查。在此前斷斷續續的聯繫中,我得到的消息一直是胃潰瘍糜爛,伴有穿孔。

  人對壞事總有種本能的直覺,比如現在,“三分之二”就像根針,一下子劃開記憶裡父母之前的種種反常。

  2009年3月2日

  當車子停在腫瘤醫院門口的時候,我覺得腦袋像被玻璃罩悶住了。七年前,中考之後,我也被接到這裡,外婆鼻咽癌晚期。

  小叔叔出來接我們,他攬了攬我的肩:“8點進的手術室。你媽——想瞞著你,我沒讓。這事兒你總是要知道的。心裡難受難受的話現在可以哭,一會兒別讓你媽看見。”

  我低頭,飛快把眼淚抹掉。

  家屬等候區最後一排。

  我清清嗓子,把背包一放:“同志,保密工作做得挺好。瞞了我多久了?”我坐下,從包裡拿出切片麵包。

  “你幹嗎?”她顯然對我平靜的反應有點不能接受。

  “早飯沒吃完。”我的神經和內心已經被多年跌宕起伏的生活淬煉得堅強而淡定,“你要不要來一片?”

  娘親在一旁觀察我的面部表情:“你都知道了啊。”

  “如果車停在軍區總院門口,興許還能多騙一會兒。”

  娘親嘆了口氣,眼眶紅了。

  我伸手撫了撫她的後背:“林老師怎麼說的來著?女同志心裡素質果然普遍不好,遇到事兒就慌。”

  娘親扭過臉:“你不知道你爸肚子上開那麼一刀,他得多疼。”

  我遞過去一條巧克力:“您生我剖腹產,肚子上也拉了一刀,現在不好好的。”

  兩片麵包還沒吃完,外面喊:“胃外科39床,林XX。”我奔了出去。

  連排手術室的走廊門口,一個穿著手術服的醫生手上端著一個不鏽鋼缽:“這是切除的部分。”

  隨後趕來的母親看到缽裡的東西,“唔”了一聲,閉上眼轉過身。

  我上前一步,仔細地看著缽裡紅裡泛白的肉體,有我的手掌大,剛從林老師身上切除下來。突然覺得莫名心酸和親近,我湊上前,靠近嗅了嗅,沒有我想象中的血腥味,只有消毒液淡淡的味道。

  “腫瘤位置較高,所以切除位置比預期的上移,胃部留了20%左右。”

  我點點頭。對方轉身進去。

  那是我和醫生的第一次見面。原諒我並沒有記憶深刻——他被遮得嚴嚴實實。

  12點,林老師被推回病房,要抬上病床,跟床護師攔住了我們娘倆:“來兩個男同志抬,你們抬不動。”我和娘親面面相覷,我們這兒就兩個女同志,小叔叔公司有事趕回去了,到哪找兩個男丁?

  護師看著我們無奈道:“我幫個忙,你們再找一個來,看看隔壁病友的兒子之類的。”我對這位嚴謹而龜毛的護師無可奈何,只得出門求援。

  彼時,醫生剛從手術室回來,口罩都沒摘,準備衝完澡去吃飯,經過病房門口時剛好和我撞上,看了眼病房號:“39床,怎麼回事?”

  我說:“醫生,您能不能幫個忙?”

  醫生說,孽緣,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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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你怎麼想起來就那麼湊上來聞?我差點以為你要上手戳。

  (其實是有這麼個打算來著……)

  02、值夜

  2009年3月3日

  術後48小時,我守在林老師身邊,沒有合過眼。他皺著眉不作聲,我只能通過他抖動的眼睫毛判斷他的狀況,直到他捏了捏我的手,張嘴呵氣:“疼。”

  麻藥過去,我的心終於安靜下來,親了親他額頭:“乖,很快就不疼了。”

  我們家林老師是個好命。

  小時候在軍區大院,雖然父母忙,但日常生活有勤務兵照顧,他沒操過心。

  之後離家上學,也算是風雲人物帥哥一枚,床單被套一到週末就被有著虎狼之心賢良之行的女同學扒走。對於這段歷史,他直到現在都頗為得瑟。

  畢業後考進事業單位,分宿舍,那種二十平米的小套,單身的兩人一套,成了家的一家子一套。這種宿舍樓裡,最不缺的就是馬大姐型的人物,嘮叨,但是對小青年的日常生活頗為照顧。他的室友是本地人,母親時不時來慰問兒子,老太太心好,看林老師瘦成個竹竿樣,也沒少捎帶著給他補。

  後來,他和我媽談戀愛,不巧我媽又是個潔癖,窗簾都一禮拜至少拆下來洗一回的那種,這下他連衣服被套都不用洗了——我媽嫌他洗的不幹淨。

  結婚後分房子,和外公外婆分在一個小區,沒多久外婆退休了,看小兩口工作辛苦,承攬了午飯晚飯的工作,他和我媽輪流做早飯就行。

  再後來,有了我,從小在我媽的全方位自理能力培養以及對林老師的盲目崇拜下,接手了諸如給他做早飯,配衣服,甚至喝水遞茶杯的活兒,自此,林老師甩掉了最後一丁點操心,這一甩就是二十多年。

  我說這麼多,只想表達一個觀點——林老師已經被我們慣壞了,我們也慣成習慣了……

  這次他動刀子,大到下地走路,小到穿衣漱口,我們娘倆全包辦了。

  我和醫生的第一次正面接觸,是在林老師術後第三個晚上哄他睡覺的時候。我當時以一個超越芙蓉姐姐的扭曲姿勢半蹲在床邊,右手手肘撐在床上做著力點,小臂托住他的脖子和肩背,讓他的腦袋枕在我的胳膊上,左手輕輕撫著他的背。

  在此之前,林老師摘了氧氣,身上還剩胃管鼻飼管導尿管引流管四根管子,可以略微翻身,但刀口疼加上脹氣讓他大半夜裡睡不著又醒不透,在這種半無意識的狀態下,他依舊能在我托起他脖子按摩的時候,準確地翻進我的懷裡,然後呼呼大睡……我無比尷尬無比欣慰又無比認命。

  正當我以這麼個不大優雅的姿勢扭曲著的時候,門被推開,術後三天內兩小時查一次房,值夜班的醫生手上拿著近光手電走進來。當手電筒掃清楚我姿勢的時候,他明顯愣了一下。我覺得我該解釋解釋,於是用氣聲說:“他刀口疼,睡不著。”

  醫生抿嘴笑笑:“要幫忙麼?”

  “不用,謝謝。”

  他點點頭就走了。

  當時光線很昏暗,加之我的心思又全撲在林老師身上,醫生留給我的第一印象除了道瘦高的背影,再無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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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你剛使喚過我,轉頭就能忘掉。

  !

  03、眼睛

  眼睛

  術後第四天,林老師的意識已經完全清醒。早上,大大小小的醫生們來查房。

  A主任:“今天情況怎麼樣啊?”。

  我:“除了脹氣有點疼,其他挺好的。”。

  主任檢查了一下腹帶和刀口:“脹氣是正常的,今天差不多要排氣了,排完就可以開始喝水了。”衝我們娘倆笑了笑,“恢復得很不錯,兩位辛苦了。”。

  聽到這句話,主任身旁正低頭記錄的瘦高個醫生抬起頭對著我笑了。。

  我不知道怎樣形容那雙眼睛,清亮柔和,讓我恍然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一首詩,“她走在美的光影裡,好像無雲的夜空,繁星閃爍”,那裡面有個空曠寧靜的世界,讓人恨不得跌進去。

  我恍神了0.1秒,掃了一眼他的胸牌——顧魏,職業醫師。林老師的管床醫生。

  我一向不相信所謂的一見鍾情,也自認為對相貌好的男人有抵抗力,但是依舊忍不住感嘆,這雙眼睛很引人犯罪的啊。。

  2009年3月5日。

  術後第五天,吃完早飯,娘親來換我休息。我拿著蘋果和刀走出病房,靠著走廊扶手上慢慢削。

  相對於吃水果,我更享受削果皮的過程,刀鋒角度不斷調整,看著薄薄的果皮一圈一圈慢慢落成一個完整的圓,是平撫情緒的好方法。

  我削到一半,福至心靈地一抬頭,顧醫生就在五米開外,往我的方向走來,還是瘦削的肩膀,走路跟貓一樣沒聲音。。

  我拎了拎手腕,迅速地想把手裡的活完工,但是一急,果皮斷了……天曉得我當時是什麼呆滯的表情。他走到我面前頓住,目光在我和地上的果皮之間逡巡了一圈,嘴巴抿了抿,禮貌地微笑:“削蘋果啊。”醫生,您真禮貌……。

  我再次被他漂亮的眼睛閃到,頭腦一熱,把手裡的蘋果遞給他:“吃蘋果麼?”>_<……

  對方失笑:“不了,謝謝。我查房了。”。

  等他的白大褂消失在隔壁病房門後,我才發現手裡的蘋果,還沒削完……

  上午9點半,病房門被推開,一個全身綠色手術服,帽子口罩捂得嚴嚴實實的人走進來。我扶著額頭想,隔了那麼遠,我都能憑藉背影,腳步,甚至**無比輕鬆地辨認出一個接觸沒兩天的男人,這說明了什麼?愛德華說,since I'm going to hell.。

  顧醫生看見林老師正在睡覺,走到我身旁,遞過文件夾低聲說:“你爸爸今天開始掛的水有些調整,你看一下。”。

  治療方案上藥名藥效都被標得很清楚,我低頭研究完,簽字,抬頭。醫生正垂著眼看我簽字,整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我就這麼毫無準備地跌了進去——那是一種大腦瞬間被放空的感覺,像是落入了一個巨大的懸浮的氣泡裡。。

  他的眼睛眨了兩下,我迅速回神,收回目光:“謝謝。”

  “不客氣。”他收起文件夾離開,走了兩步回過頭,“他睡著的時候你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顧醫生離開後,我苦惱地看著睡著的林老師,人家會不會覺得我不矜持啊?

  2009年3月6日。

  術後第六天,林老師開始喝米湯了,最痛苦的幾天熬過去,他現在精神相當好。

  顧醫生來查房的時候,我正坐在床尾給林老師按摩足三里。。

  顧醫生:“今天輔食加的怎麼樣?有腸胃不適嗎?”。

  林老師:“脹。”。

  顧醫生:“這個是正常的,沒有嘔吐反胃等狀況的話,明天米湯可以加量,不要太濃,不要一次加多,增加次數就行。”。

  他就在離我不到30釐米的地方,我處於希望他趕快走又希望他多留會的矛盾中,後脖子都開始升溫了。醫生臉上始終微笑,目光轉向林老師:“我問一下,您在家是不是平時不幹家務?”

  我們娘倆下意識地就認真“嗯”了一聲。。

  林老師老臉有點掛不住:“幹活的,幹活的。”。

  娘親:“偶爾炒菜。”。

  醫生笑容放大,露出白白的牙齒:“是不是老婆洗好切好,你只負責下鍋炒炒?”

  我當時都膜拜了,你只跟了他一台手術,剩下平均每天在我們病房不超過五分鐘,這你都能發現。於是不過腦子地冒了句:“現在醫學專業都開刑偵推理課程了啊……”。

  說完我囧了,醫生笑了,我媽也笑了。我尷尬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下巴弧線真是漂亮,皮膚很好。。

  醫生告辭走人。過了一會。。

  娘親:“你在傻笑什麼?”。

  我:“啊?啊……哎呀,連人家醫生都能看出來我們太慣林老師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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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我當時覺得,你們太慣著他了。後來有一天,連著四台手術下來,坐在辦公室輸資料,累的我就想,有人也這麼慣慣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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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新人新文。閱讀愉快。

  04、蘋果

  2009年3月8日

  自術後三天第一次下床,到第五天蹣跚起步,林老師的進步相當快。與此同時,顧醫生和我們也逐漸熟稔起來,在走廊上看到我們,還會和林老師開玩笑:“您這是走到哪裡都跟著兩個VIP特護啊。”

  術後第八天,林老師已經走得很溜了,不用我扶,也能走直線。經過醫生辦公室大門,他拉拉我手:“你快看。”

  我當時心臟猛地一跳:“不會林老師看出來了吧……”頗為心虛地往裡瞟了一眼,顧醫生的座位上坐了一個白袍青年。

  “看見那小夥子沒?相當英俊。”

  我實在很想吐槽,生了個病您生活興趣都變了,居然帶著閨女在人門口關注男色,莫不是被這麼多中年婦女給同化了……我往裡掃了一眼,白皮膚,國字臉,架副眼鏡。我下了個中肯的評價:“一般。”扶他準備走。

  林老師瞬間嚴肅:“好看得像電影明星。”

  得,就您梁朝偉和劉青雲都分不清的眼力,這評語太水了。

  我二話不說,架著人就走:“誇張吧您就,真一般。”我真覺得要再被人抓住趴醫生辦公室門口看帥哥,那就糗大發了,於是連拖帶抱地把老小孩兒弄走:“走了走了,不好看。”

  林老師很堅持:“真的很英俊。”

  我攬著他繼續散步,斬釘截鐵:“沒顧醫生好看。”

  走到電梯間,我們掉頭。

  林老師開始反駁:“顧醫生也是很陽光的,但是這小夥子臉長得更立體。”

  我:“又不是堆積木。”

  林老師:“他比顧醫生年輕。”

  我:“顧醫生是研究生,比他多上三年學。現今這個世道,技術流更靠譜。”

  林老師:“小夥子真的挺不錯。”

  我:“顧醫生更好!”

  當我斬釘截鐵地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個護士打我們身邊過,詭異地掃了我一眼,我心裡一緊,掉過頭——顧醫生和我們距離一米,笑眯眯的,難得沒穿白大褂,黑色羽絨服,灰色羊絨衫,牛仔褲,運動鞋,背著美津農的斜挎包,水嫩的跟大學生一樣。

  那一刻我無比想咬舌自盡……

  顧醫生很淡定:“今天運動得不錯啊。刀口怎麼樣?”

  林老師:“昨晚睡得好,今天精神不錯。刀口有些疼。

  顧醫生:“好,一會我看看刀口,恢復的好的話,引流管差不多可以拔了。”說完點頭笑笑,進了辦公室。

  整個對話過程,我目光飄忽,力作淡定。

  林老師:“嗯,顧醫生這小夥子是不錯。”

  我腹誹,誰說他年齡大了?明明是白大褂增齡,要塑造穩重的醫生形象。

  2009年3月9日

  我拎著暖瓶從開水間出來,經過醫生辦公室,門開著,我鬼使神差地往裡望了一眼,顧醫生正背對著我在電腦前敲醫囑。

  我一直覺得顧醫生因為瘦削的緣故有略微的駝背,不過這一點不影響他挺拔的氣質(這是有多矛盾>_<……),他的手指長且乾淨,剛理過發,顯得脖子修長斯文。

  我就這樣一邊咬著手裡的蘋果,一邊欣賞男色……估計是紅富士太脆咬出的聲音太大,他掉過頭,於是被抓現行的我僵了。

  不過我這人有個特點,內心狂風驟雨,不影響表面風平浪靜。我不過是走廊上往來人流的一員,他不會多想的。我一邊自我鎮定一邊抬腿準備若無其事地走過去。

  然後,坐在那裡的顧醫生看著我笑了。於是我錯失了這個裝路人甲的時機,傻站在那。然後,他漂亮的嘴脣吐出兩個字——“蘋果”。

  我落荒而逃。是我咬蘋果的樣子太白痴?還是他記得上次我要給他的削了一半的蘋果?……

  我回到病房後糾結半天卻不得其解,遂放棄思考。決定以後要吃蘋果只去陽台,否則在別的地方這詭異的水果總能把我非常態的囧狀暴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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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你去打水的時候就看到你了,我當時想,這兒是醫院啊,你怎麼跟逛公園似的?而且你一天要吃多少蘋果?

  (我發誓我真心吃得不多,只是每次吃都被你撞上>_<……)

  05、打聽

  2009年3月10日

  下午近一點,大部分病人在午休,整個病區很安靜。我正在操作間用微波爐打蛋羹,背後突然傳來一聲:“這麼晚還在做東西?”我嚇了一跳,回過頭,門口站著顧醫生,手術服還沒換下來。

  “林老師餓了。”

  “餓了?”他的眉毛微微揚起,“這恢復得是有多好。”

  “這不是有兩個VIP特護麼。”

  他笑著走開。

  晚上六點,我從操作間端著蛋羹出來,正好碰見準備回家的顧醫生。

  “我跟了一天手術沒查房。你爸爸今天怎麼樣?”

  我嚴肅地回答:“活蹦亂跳。”

  他看了眼我手裡的飯盒:“這是——鴿子蛋?”

  我點點頭,換來醫生笑著搖頭:“林老師的這個待遇水準啊。”

  我發現,醫生也不是一直那麼嚴肅的麼。

  2009年3月11日

  林老師血管的耐受性很不好,尤其掛脂肪乳這類粘稠的物質,兩個手背都開始紅腫,我去醫生辦公室咨詢停藥。

  “目前你爸爸能吃的東西有限,只能通過掛脂肪乳保證營養。”

  “他的血管耐受性比較差,拿熱毛巾敷也不是很管用。”

  “等他明天的生化血檢結果出來,如果指標夠,就停掉。今天把滴速調慢吧,掛得時間長,你辛苦一些。”顧醫生低下頭笑笑,“我們病區的兩個VIP特護都出名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扶額,鑒於林老師恢復狀況實在很好,會走路了,就推著移動吊瓶架各個病房亂竄,結交一**病友,自然就有家屬來取經,向我媽咨詢怎麼食補,向我咨詢經絡推拿。

  “你們對林老師,一直這麼慣麼?”

  我看著一臉糾結的醫生,笑出來:“家裡兩女一男,他屬於稀有資源。”

  醫生失笑:“那你以後對你丈夫也會這麼好麼?”

  我點點頭:“我媽的表率工作做得實在太好。”

  從辦公室出來,我深深呼了一口氣,掏出手機撥給死黨:“三三,我好像看上我爸的管床醫生了。”

  三三:“親愛的你終於開竅了!上!勾引!撲倒!”

  我:“81年的……”

  三三:“名花有主的咱不能要啊,趁早收手,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我:“不像有主的啊……剛才去他辦公室,他還問我以後是不是對丈夫也這麼好。我內心那叫一個翻江倒海”

  三三:“居然公然調戲你,有情況。打聽打聽,沒主的話趕快撲倒。”

  我:“跟誰打聽?”

  三三:“跟本人打聽!”

  我不得不承認,學工程的女生有種難掩的霸氣。

  我:“我……沒經驗。”

  三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氣:“你個傻孩子!你可以在閒聊的時候不經意地提起,比如你孩子多大了之類的。”

  我不得不再次承認,學工程的女生總能找到你找不到的路,如同在一張密密麻麻的地圖上找到一條便捷的小道,這是職業特點。這讓學地質的我十分愧對自己的專業……

  三三:“抓緊時間,啊,你也老大不小了。”

  誰老大不小了!你們這**給我惡意虛漲年齡的混蛋!我果斷地掛斷。

  打完電話回病房,剛好碰上隔壁病房的張爺爺出院,兒子兒媳忙前忙後,小孫子扭頭看到我,叫了聲小林阿姨。我掏出口袋裡的巧克力遞過去,摸摸他頭,走過去幫忙。小傢伙道了聲謝,興衝衝往外衝,一頭栽到正進門的顧醫生身上,抬頭一看,連忙往外跑。

  “慢一點跑。”顧醫生收回目光,臉上笑意淡淡,扶了扶眼鏡,“小孩子好像都怕醫生。”抽了胸袋裡的筆,拿過床頭櫃上的藥袋寫服用方法和注意事項。

  我深呼吸,力求表情淡定,口氣隨意:“那顧醫生有沒有孩子?”

  醫生頓了頓,抬頭看著我:“沒有,我沒有孩子。”

  “笨!你應該再接一句‘單身否?’!”三三回我短信。

  我鬱悶地望天,沒有孩子又不是沒有家室,沒有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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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笨!有對象沒孩子我會說“還沒生”。

  (誰聽得懂你那麼隱晦的暗示)

  06、窘狀

  2009年3月12日

  我從病房出來準備回賓館洗澡睡覺,正好顧醫生從隔壁房間查房出來回辦公室。

  我跟在他身後兩米,看著他曲起手指邊走邊用指關節間或敲一敲走廊的木扶手,輕輕的聲音,頗有點自得其樂的味道。我發現他在心情比較愉快的時候思考問題,會用指節叩東西,比如辦公桌,矮櫃,走廊扶手。在心情比較不好的時候思考問題,會把手放在腿上,然後食指指尖輕點。這大概是他下意識的習慣。

  就像鄰居家十個月大的寶寶,媽媽是李斯特迷,手機鈴聲是《鐘》,每次一有來電,寶寶就會跟著重音拍自己嬰兒床的木欄桿,相當自得其樂。想到這,我忍不住笑出來。

  醫生突然回過頭來——我並沒有笑出聲音啊。

  人正在笑的時候如果突然剎住,表情會特別像吞了蒼蠅,所以我幹脆地保持笑容。病患家屬對醫生微笑,他應該習以為常。

  醫生禮貌地衝我翹翹嘴角,把手收進了白大褂的口袋,繼續往前走,我看見他耳朵紅了。

  下午一點回到病房,我被娘親派去醫生辦公室拿林老師的血檢報告。還沒到正式上班時間,辦公室裡年輕的醫生們正在聊天。一個陳姓醫生調侃道:“顧魏,你快去報名非誠勿擾吧,藥效快,療效好。不要浪費資源~”一**人跟著起哄。

  “你給我報銷機票麼?”涼涼地調侃回去。

  “顧醫生——”我敲敲門。

  背對我的人一僵,猛地回頭:“嗯?”

  “我爸爸的生化全套——”來得真不是時候。

  “哦!”他從座位上站起來,飛快地翻著病歷夾,“嗯,嗯——我看了一下,指標,都合格的,脂肪乳——脂肪乳今天掛完,明天就可以停了。”

  我看著他有點手忙腳亂的樣子,忍住笑,道了聲謝就出來了。走出門兩步,聽到陳醫生的聲音:“顧魏,你臉紅什麼?”

  我摸出手機:“一個會被調侃去非誠勿擾的男人——”

  三三一個電話追過來:“你走狗屎運了!真被你碰上落單的了!”

  怎麼說得我跟拐賣良家婦男的人口販子一樣……

  下午五點半。顧醫生去護士站翻一份患者的CT片,正好護士長端著一籠雜色燒賣分給大家,看到他悶頭翻片子:“顧魏,來,吃個燒賣。”

  “不了,我手沒洗。”悶頭繼續翻。

  護士長是個四十來歲慈母性格的人,夾了一個:“來來來,張嘴。”一整個就給塞了進去。

  “唔——”

  我端著林老師的蛋羹從操作間(操作間就在護士站旁邊)走出來的時候,顧醫生正抱著一摞CT袋,滿嘴食物,一邊努力咽一邊努力地想說出一句完整的“謝謝”,看到我突然出現,嗆了一下,又不能咳,臉迅速被憋紅。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我瞥見他放在值班台上的水杯,連忙遞過去。

  “咳,咳咳。”他灌了兩口,緩過來,“謝謝。”

  看到護士們都笑成了掩口葫蘆,那句不用謝,我實在是說不出口。正準備抽身離開,陳醫生拎著兩個提盒從護士站門口大步走過:“我回家了啊!同志們再見!”

  “哎?你哪來兩盒的?”護士長詫異道。

  身旁正在平復呼吸的顧醫生如夢驚醒:“搶的我的!”

  已經跑遠的陳醫生笑喊:“你孤家寡人的就不要浪費資源了!”

  看著笑作一團的護士和一臉無語的醫生,我完全摸不著頭腦。很久以後,我突然想起問他,才知道,那是他們科室活動,一人發了一盒阿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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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各種不靠譜的狀況都被你撞上了。

  07、混亂

  2009年3月14日

  鬆軟的乳白色大床上,醫生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毛絨絨的陰影。他的臂彎裡有個翻版的小小醫生,穿著小連體睡衣,面朝著他蜷著手腳,軟軟的頭髮貼在小腦袋上。熟睡的兩人呼吸一起一伏,有陽光照在他們身上。當鏡頭轉向門口,進來一個陌生的女人——

  我睜開眼,林老師在我旁邊發出很細微的鼾聲。我呼出一口氣,抬起手錶,凌晨兩點不到,自嘲地笑笑,閉上眼睛重新醞釀睡意,迷迷糊糊不知道躺了多久,突然聽到一片凌亂的腳步衝向斜對面的加護病房,半分鐘後,哭聲驚天動地。

  接下來,點滴瓶砸碎的聲音,支架倒地的聲音,推床的滾輪聲,一聲尖亮的女聲:“人好好的交到你們手上,怎麼突然就沒有了!”

  我隱約聽到了熟悉的嗓音,披著外套下床推開門。走廊上只有一排夜燈,顧醫生貼墻直直站著,手上拿著病歷夾,地面上四散著玻璃碎片,死者家屬在他面前圍作一圈大聲質責。夜燈打在他臉上有極淡的光影,他低著視線,看不清表情。

  護工小杜拎著掃把走過去想清理地上的玻璃渣,被情緒激動的死者家屬重重一推:“一邊去!”

  毫無防備的小護工往邊上一倒,被醫生扶住了胳膊:“過會兒再收拾。”

  小護工皺著臉往護士站走,經過我門口停了下來。

  “是那個退休的教授麼?”昨天剛下的手術台。

  小杜撇撇嘴:“簽手術協議的時候就告訴他們老爺子八十多了,心臟病,糖尿病,開過顱,做過支架,底子本來就不好,能下手術台都不容易,已經晚期轉移了,還不如回家多享兩天清福。幾個子女看中老爺子退休工資高,非要做手術,吊一天命就多拿一天錢。盡孝的時候沒見到人,現在又砸又摔的算什麼?也就顧醫師脾氣好。”19歲的大男孩,心裡不平,聲音越來越大,引得死者家屬盯過來,我趕緊拍拍他肩:“先去睡吧。”

  小杜皺皺眉毛剛準備轉身,忽然死者的小兒子上前揪住顧醫生的領口往墻上重重一推:“好好的人怎麼送到你們手上命就沒了!你給我說清楚!”

  我當時完全懵了,活了二十多年頭一回看見患者家屬對醫生動粗,所以等我反應過來,已經跟著小杜一起衝過去了。許多圍觀家屬看見動了手,連忙上前分開兩人。

  “你們怎麼動手呢!!”小杜氣得喊出來。

  “我爸人都沒了!”一個女人喊著衝了過來,我反應不及,讓開了臉,仍舊被她一把推在了脖子上。醫生拉住我的胳膊往他身後一藏,格住了女人又要推過來的手:“這裡是醫院!你們不要亂來!”

  後來,就是短暫的混亂,我的視線範圍內只有身前的白大褂,直到聞訊而來的保安控制住現場。再後來,連片/警都趕到了。

  “他們治死了人,還動手打人!”死者長子抓住警/察的胳膊。

  “明明是你們動手!”小杜揉著胳膊,臉都氣紅了。

  “走廊有監控攝像,誰動的粗,可以去調錄像。”顧醫生轉過頭看著我,突然抬手點了一下我的下巴。

  “嘶——”我才發現下巴被劃了一道口子,出血了。真是無妄之災。

  醫患雙方連同片/警都去了辦公室,人**相繼散去,我回到病房,安撫完林老師,坐在床上抱著被子發呆。約莫半個小時後,病房門被輕輕推開,我走了出去。

  “你的下巴。”顧醫生舉起手裡的創可貼。

  “謝謝。”我接過來撕開,卻發現走廊並沒有鏡子。

  醫生嘆了口氣,拿過創口貼:“頭抬一抬。”

  我僵硬地站著,突然覺得有些尷尬,三更半夜,孤男寡女……摸了摸貼好的創口貼,清了下嗓子:“事情處理完了?”

  “嗯。”他微微蹙著眉,面無表情地看著加護病房的門,沉默了很久,才低聲說:“第一個走在我手上的病人。”

  很多人都覺得,醫生這個職業,已經看慣了生死,但是他們忘了,看到任何一個病入膏肓的人,我們的第一反應是悲憫,醫生的第一反應卻是救命。

  對於死亡,任何人都不可能無動於衷。然而我們只是看,他們卻得救。

  我看向已經被打掃乾淨的ICU:“我叔公是個中醫,他說過,救得,是盡本分,救不得,也是盡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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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啊,那個混亂的晚上。不過倒是真的讓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08、小杜

  2009年3月15日

  今天的病區異常安靜,三三兩兩的病友湊在一起小聲談論凌晨的那場混亂。我在開水間碰到小杜時,他正在擦瓷磚。

  “姐姐,你這是要破相了麼?”

  我哭笑不得:“她指甲裡又沒淬毒。”

  “嘖嘖,沒事,破相了讓顧醫生負責。”

  小杜11歲那年雙親離異,判給了母親,13歲那年,母親遠嫁外地,他被留在了外公外婆身邊。外公的退休工資不高,外婆在醫院做清潔工補貼家用,小杜的調皮搗蛋完全不影響老兩口對他的疼愛。小傢伙就這樣無法無天地混到了18歲,外婆腦溢血走了。那時候他剛知道自己高考成績很糟糕。葬禮後,他來醫院清理遺物,認識的護士問他:“小杜,接下來準備幹嗎?”

  “找工作!賺錢!”18歲的年少輕狂,覺得天下之大,走到哪裡都能掘到金。

  “上學,是你最好的賺錢方式。”一個不鹹不淡的聲音。

  “嘁,讀博士了不起啊!”小杜知道這個人,外婆回家老跟他提起。

  “至少你能知道腦溢血的急救方法,還有日常護理。”

  小杜的外婆走得很急,都沒來得及交待什麼話,人就走了,剩下身體也不硬朗的外公和他。

  “你還有外公。如果我是你,我就去上學。”對方不溫不火地抽了病例離開護士站。

  面對這個大了自己十歲的男人,小杜發現自己一點回嘴的砝碼都沒有。沒人知道這兩個人之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只是不久後,小杜接過外婆的班,每天早上五點,晚上六點來清掃兩次病區,週末全天待在病區幫忙,一邊賺補貼一邊復讀,本來就不是生性惡劣的孩子,明白了道理,自然就懂事了。這些都是護士長閒聊時說起的:“顧魏倒是把他治得服帖,現在偶爾還會跑去問題。”

  我當時還想,高考完N年的人,還記得高中學的東西麼?

  “記得的。”兩個小時後,小杜衝看著在陽台背書的我晃了晃手裡的物理試卷,“姐姐,你學物理的吧?”

  我一滴汗下來,就這麼詭異伏在陽台扶手上,一邊畫受力分析圖一邊腹誹,顧醫生,你好樣的!你生物一直在用,我物理是多少年不碰了啊。

  2009年3月16日

  7點20分,顧醫生準時出現在辦公室的時候,我還詫異了一下,昨天一天沒見人,我以為他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經過了前晚的糾紛,會被遣回家“面壁思過”……電視劇果然都是騙人的!

  八點,大大小小的醫生來查房,林老師能拆線了。離開病房的時候,顧醫生留在最後,回頭看了我一眼,點了下頭。

  一旁的娘親敏銳地掃我一眼:“怎麼了?”

  “沒。”我總不能告訴你他在看我破相了沒有。

  十一點,顧醫生端著不鏽鋼缽推門進來:“39床,拆線了。”

  從小聽外婆說,每個人的手指上都綁了姻緣線,所以我喜歡觀察男人的手甚於他們的臉。那麼眼前這雙手相當符合我的審美,乾淨,修長,指節分明,左手鑷子,右手剪刀,靈活地挑起,剪斷,抽出。兩分鐘不到,一半的線就拆完了:“今天拆一半,明天拆一半。”

  “拆完我就能回家了。”林老師很興奮。

  “這麼想家?”

  “我以後會來看你的。”

  我在一旁狂汗,林老師,你這個話說的……

  顧醫生抿嘴笑笑:“我倒是希望你永遠不用來找我。不過你夫人剛簽完了術後化療,21天后你就要回來了。”

  正說著話,門口小杜探頭探腦,看見他手裡的書,我往門口走,另一邊醫生也點頭告辭走過來。小杜看見兩個人同時走向他:“哎?哎?你們倆要不要合夥開個輔導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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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賣了你的不是我,是護士長。

  09、短信

  2009年3月17日

  吃完午飯回來,在走廊上看見幾個患者家屬攔住了顧醫生。

  “顧醫生,能不能給個聯繫方式?”

  “護士長那有辦公室和護士站的值班電話。”

  “那您的個人聯繫方式呢?”

  “我們的個人聯繫方式是不對外的。”

  “醫生你就留一個給我吧,我不對外說。”

  “不好意思,私人電話真的不方便。”

  我回到病房,林老師正準備出門。

  “去哪兒?”

  “問醫生要個聯繫方式。”

  我舉起手裡的紙條:“值班電話麼?我已經和護士長要過了。”

  林老師完全無視:“病友說值班電話太忙了經常打不通。我去問醫生的。”

  “他們不會給——”你的。人已經走遠了……

  十分鐘後,我洗完水果出來,林老師已經靠在床上聽廣播了。

  “要到了?”我隨口問問。

  “嗯。”

  我僵硬地轉過頭:“誰,的?”

  林老師悠哉地吃著葡萄:“顧醫生的。”

  下午,顧醫生來拆剩下那一半的線。我努力地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麼不尋常來,奈何他淡定自若。林老師興致頗好地和他聊天:“這個速度,拆得真熟練。”

  醫生拆完直起身,莞爾:“這是我縫的。”

  我拿著紙筆上前:“醫生,回家以後要注意些什麼?刀口洗澡方便麼?飲食有沒有什麼要忌口的?生化全套是每三天還是每隔三天……”

  醫生一一作答,一邊看著我唰唰唰地記,一邊和娘親保持著良好互動,等我寫完,他禮貌地向我們點頭告辭,沒有任何異常。我看著手裡的筆記本,莫非是我想多了?

  2009年3月18日

  早上查完了,顧醫生就找不到人了,沒有管床醫生的出院通知單,辦不了出院手續。

  “他上午有兩台手術。”護士長指了指身後的記事墻,八點半第一台,十點半第二台,“等他下午上班吧。”

  十點多,我正在收拾行李,病房門被敲了敲,又是一身手術服,只露出一雙眼睛,手裡端著病歷夾,抽出一張簽好字的通知單。

  “你不是有手術?”

  “中間有二十分鐘。”

  我看著他,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快去辦手續吧。不然今天別想回家了。”來去匆匆。

  領藥,複印病例,結帳,醫保證明,跨院證明…下午兩點,車子駛離醫院的時候,我回頭望了眼住院部大樓,心裡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2009年4月3日

  之後的日子,除了護士站的定時回訪電話,我和醫院僅剩的聯繫就是林老師白細胞指數掉下來的時候,旁聽娘親給醫生打過兩通電話,過程也無非是“謝謝”“不客氣”這樣的官方對答。

  我撐著腦袋看著車窗外黑沉沉的隧道發呆,玻璃上倒映出一個人把玩著手裡的IC卡,突然想到一個人,也會在下班後一邊翻轉著指尖的IC卡一邊往地鐵站走。

  這一天,重回X市,從一腦袋的書本中衝脫出來,卻覺得有些無形的東西鋪天蓋地而來。

  晚上,住在三三宿舍,她的學校和我複試的學校在同一座大學城。洗完澡擦完頭髮,回過頭就看到三三一臉的玩味:“姑娘,我怎麼忽然覺得,你有種‘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的調調呢?”

  “請拿出你理科生的節操,不要掉書袋。”

  “那顧醫生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搞定?”

  “……你還是繼續背古詩吧。”矜持什麼的不要指望在這個女人身上發現。

  “就知道你慫,姐姐剛才拿你手機給他發了條短信。”

  “什麼?!”

  我手忙腳亂地去翻手機,一條“你有女朋友麼?”紅果果地躺在已發信箱裡。

  交友不慎!絕對的交友不慎!!我恨不得去撞墻!!!

  “大姐!我明天就要複試了!你就不能給我一個良好的精神狀態麼?!”

  “好精神常有而好男人不常有。小同志好好奮鬥,好好奮鬥。”三三抓過浴巾飄進浴室。

  我悲憤地捂進被子,看著屏幕上那條無比盪漾的短信,從沒有一刻這麼希望,移動通訊塔出BUG吧!

  一直到睡覺,手機都沒有收到一條短信。入睡之前,我自我催眠:“沒有關係,沒有關係,他不知道我的號碼,估計以為是惡搞短信。”

  後來我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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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哈哈哈哈哈……

  (笑什麼?剛認識十來天的你就敢留電話我還沒找你呢!)

  醫生:我留給患者家屬的有問題麼?

  ( >_<…… )

  10、再見

  2009年4月4日

  據說地理院是出了名的陽盛陰衰,到了現場發現,誰說女子不如男啊。

  我斜前方一名個子嬌小的姑娘正握著電話:“清明節複試,居然清明節複試!如果它不錄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它!”剛說完,腳底一滑。

  我趕過去的時候,只來得及把她從地上扶起來:“四川人?”

  水靈靈的川妹子抓著我的手站起來:“是啊,爬了大半個中國來複試容易嘛~”

  就這樣,我認識了我未來的同學以及室友,有點脫線的小草同志。小草總說,那麼多人,怎麼偏偏就是我扶起她,這是多麼其奇妙的緣分啊。我沒有告訴她,其實很多蠢蠢欲動的男同胞也想來扶,只是動作沒我快……

  筆試面試體檢一個流程走完,小草婉拒了我帶她逛逛X大的好意:“我回家了,我得回去接接地氣。學校咱們有三年時間慢慢看。不急,不急。”

  看著她一瘸一拐地蹦上出租,我一直沒問出口,姑娘,你怎麼就知道我們倆錄上了呢?

  2009年4月8日

  三天后,我接到錄取通知短信,彼時,娘親剛掛斷護士站的電話:“今天沒有床位,你爸去不了。”現在哪個醫院都一床難求,我看了眼腳邊開了蓋的行李箱,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整理。

  我媽午飯做了一半的時候,手機屏幕一亮:“有個病人下午提前出院,盡快過來,到明天可能就沒了。”

  靠譜青年啊。

  下午一點,醫院。護士站那邊顧醫生已經簽了入院單,手續辦得很順利。

  我擦乾淨了桌椅床櫃去開水間洗抹布,在門口接到了小草的電話:“林之校林之校!咱們要當同學啦!”

  我笑:“說不準咱們還能當室友。複試的女生就四個,聽師姐說我們住的是四人宿舍。”(半年後,四個姑娘被分在了三個宿舍,小草大笑:“緣分天註定啊!”)

  我被電話那頭歡快的笑聲傳染:“我們有三年時間可以把X大逛到膩。”

  掛斷電話,我轉身,五米開外,顧醫生對著我負手而笑。二十天不見,他笑容裡那種和煦的味道,隨著季節一點一點轉濃。

  午後溫暖的陽光裡,我差點舉起手脫口而出一聲“嗨”,奈何一手抹布一手手機。

  “醫生好。”

  他的視線掃過我的手機,點了點頭。

  “謝謝你。”床位競爭這麼激烈。

  他淺笑:“不客氣,應該的。”就越過我進了辦公室。我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他哪裡有點不一樣。很久之後,他淡定地告訴我:“哦,就是心跳速率稍微快了一點。”

  下午,娘親陪林老師去做檢查,我被派去咨詢化療方案。

  敲敲門:“顧醫生。”

  正對著屏幕■裡啪啦敲醫囑的人轉過頭看了我五秒鐘,然後拍拍身邊的椅子:“坐。”

  美/色當前,我正襟危坐,覺得有點腦充血,於是把目光移向他翻飛的手指。正當我感慨“不彈鋼琴實在浪費啊”的時候,手指停了下來。

  我抬頭,顧醫生正好笑地看著我:“要問什麼?”

  居然看別人的手看到發呆,我尷尬地扶額:“林老師的化療方案。”

  他抽出胸袋裡的筆,翻開我手邊的手札本,邊說邊寫:“XELOX方案。掛的化療藥水主要成分是奧沙利鉑,屬於鉑類抗癌藥,量不大,在之前和之後會加一些保肝護心方面的藥,同時口服希羅達……”

  “化療反應?”這是我最關注的。

  “因人而異。奧沙利鉑有一定的毒性,可能會有噁心感,甚至嘔吐。”

  出了辦公室,我看著手裡那一頁中英混雜的筆跡,正感慨現在的醫生服務質量要不要這麼好,身後傳來顧醫生的聲音:“林,林——”

  我轉過頭,看到他保持著林的口型:“林之校。”

  “哦,林之校,”醫生頓了頓,“去給你爸爸買雙手套,化療期間不能碰金屬和任何生冷的東西。”然後轉身走回辦公室。

  我看見他小聲咕噥一句:“男孩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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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哈哈哈哈哈……

  (你怎麼除了傻笑就是傻笑。)

  醫生:沒有,就是覺得那時候比較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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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疑惑

  2009年4月9號

  病區新來了一批實習醫生和實習護士,走廊上動輒呼啦啦一大批人,甚是拉風。聽到隔壁醫生集體查房的聲音,我的心跳有些加快。當主任推開門時,我下意識地垂下目光。

  病房被近二十個人堵得有些空氣稀薄,主任和林老師握在一起的手晃來晃去晃得我眼花,視線往旁邊一移。顧醫生雙手拿著病歷夾垂在身前,安靜地垂著眼睫,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這表情讓我想起小時候聽外婆說起摩訶迦葉的拈花一笑,看似通透,卻又看不通透。

  後來,醫生回憶說:“之前20天不見,心裡倒還平和,等再見到面,才發現心裡有多高興。”

  八點半,護士長來給林老師扎針,後面跟著一個新面孔,小小的個子,笑起來眼睛彎彎,有兩個很甜的酒窩。護士長扎針的時候,她往地上一蹲,拖著腮幫子跟朵小蘑菇一樣,仰著頭看得一眨不眨。

  一小時後,小蘑菇來給林老師換水。看著她一筆一劃在換水記錄上寫字,林老師忍不住問:“孩子你多大了?哪兒人?”

  “K市人。我21啦!不是小孩兒!”

  娘親:“這麼巧,我媽媽也是K市人。”

  接下來的十分鐘裡,我和林老師呆呆地看著娘親和小姑娘用吳儂軟語聊得熱火朝天。

  “這邊K市人好少,居然在這裡碰到老鄉了!”小姑娘興奮得手舞足蹈,看架勢想給娘親來個擁抱,半路發現不大合適,然後一頭扎進了我的懷裡……

  真的有美人主動投懷送抱這種事啊。這是當時我腦子裡唯一的一句話。

  中午去吃飯,碰到從門診回來的顧醫生,剛準備打個招呼,從護士站撲出來一個人。

  “顧老師!期末急診醫學大題是考心肺復甦還是電復律啊?”

  我看著小蘑菇著急地繞著顧醫生轉著圈,突然看見我,“啊,老鄉姐姐!”再度美人入懷,只覺得各種狀況外。

  在醫院裡,有新護士喊老護士老師的,有小醫生喊大醫生老師的,可顧老師,你們這是——跨品種麼?

  “因為他真的是老師呀!”小蘑菇來換藥水的時候一臉理所當然,“上課,監考,改試卷!”

  “我真的不是她老師。”顧醫生查房的時候一臉的無奈,“之前主任出去開會,我代了一堂公選課,監考,是電腦隨機排的,改試卷,是被師兄抓過去幫忙的。” 囧。

  不過這並不妨礙小羽脆生生的“顧老師早!”“顧老師好!”“顧老師再見!”

  顧老師壓力很大:“孩子,你正牌老師在辦公室裡坐著呢。”

  小蘑菇名叫程羽,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個有點缺心眼的姑娘。認識第一天,午飯就端著外賣泡在我們病房,把她爸爸的工資她媽媽的單位全都抖給我了……這麼單純的孩子,實在難得。

  很久之後,小羽抱著我的胳膊撒嬌:“師娘,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好人!第二眼,就知道你能把老師治住!”我被那句師娘喊得風中凌亂,不過這都是後話。

  這次來化療,和護士們熟稔了很多,偶爾會多聊兩句,至於醫生們,照舊的五分鐘查房,除了顧醫生,我三點去代客加工那拿黑魚湯,他進來查房,快三點半回來,他居然還在病房和林老師聊天。見我進來,他點頭告辭,經過我旁邊的時候,笑意盈然:“魚湯很香。”

  我狐疑地看著他的背影,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好像他並沒有做任何出格的事,卻總讓人覺得他多做了點什麼。

  晚上,我正在開水間洗碗,一聲“姐姐!”驚得我猛回頭。

  “小杜!”

  小傢伙剛理了頭髮,短短的板寸很是精神。

  “護士長說你這個月起就不來醫院了。”

  “嗯,還有兩個月了。不過顧醫生說應該來和你打個招呼。你們倆怎麼樣了?”

  我望天,這算是個什麼問題……

  遂直接無視:“復習得怎麼樣了?”

  “說不上來,感覺又有底,又沒底……”

  “這狀態不錯,在戰略上藐視敵人,在戰術上重視敵人。”

  “我想讀醫。”小杜默了默,撓撓鼻子。

  我看著眼前這個有點侷促的男孩,點點頭:“想法不錯。”

  “呵,顧醫生的學校估計是摸不到邊。”

  我拍拍他肩:“你站得越高,看得越遠,能選擇的路就越多。現在,你別的都不要想,先努力地站到高的地方去。”

  小杜走的時候對我說:“知道顧醫生怎麼跟我說的?他說,‘你什麼都不要想,全力以赴考出來再說。’”他狡黠地笑,“你倆約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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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我發現你特別有小孩緣。

  12、奔波

  2009年4月10日

  昨晚突然開始起化療反應的林老師今天徹底消停了,乖巧地躺在床上,半眯著眼睛捏了捏我的手指,就會周公去了。下午精力略濟,又恢復了惡搞本色,攏著胳膊走到衛生間門口,伸手戳了下金屬門把手,再戳了一下,然後轉過頭來一臉的無辜:“林之校,我要上廁所。”我一頭黑線地過去幫他開門。娘親吩咐過,即使戴了手套也不能碰生冷。

  就在他眨巴著眼睛對我說“勺子是不鏽鋼的”,我一邊“張嘴,啊——”地給他喂火龍果一邊腹誹賣萌和年齡絕對無關的時候,顧醫生推門進來。站在床邊無言地看了兩秒:“林老師,您今年五十一了。”

  林老師淡定地點點頭。

  醫生扶了扶眼鏡:“第一次的水都掛完了,身體耐受性還可以。明天血檢出來沒問題的話就可以回家了。”說罷看了我一眼,往外走。

  我起身送人,剛出病房沒兩步,醫生突然回過頭:“你們不要把他當病人,要把他當正常人。”

  我看著眼前情緒難得波動的醫生,“哦”了一聲。

  醫生扶了扶額,視線落到我手裡的火龍果和勺子上:“最起碼,他吃東西是可以自己來的。”

  “哦。”

  “買個密胺的勺子。”說完轉身走人。

  我看著手裡的不鏽鋼勺子,慢慢地“哦”了一聲。

  2009年4月15日

  我回到學校,開始忙碌畢業答辯事宜,期間時不時回家看看林老師,生活相當充實。

  那本手札一直安靜地躺在我包裡,偶爾拿出來翻一翻,看著來自兩個人的不同字跡靠在一起,讓我想起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行筆流水的樣子。

  2009年5月5日

  如果說第一次化療還算順利,那麼第二次化療就可以算災難了。昨天我在病房一切都安頓好,卻久等不來去開房的娘親。一個電話撥過去,那頭聲音糯糯:“我不舒服。”

  確實是不舒服,體溫38度6。本身就屬於辦公室亞健康**體,從二月份起精神就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前一陣子又是接連的出差。我摸著她的額頭:“睡吧。我爸那邊有我呢。”

  林老師這邊半天都沒撐住,藥剛下去就起反應了。

  2009年5月6日

  立夏已過,天氣開始有些細微的燥熱。我拎著早飯,撐著腦袋坐在電梯間休息椅上等電梯。

  “林之校?”

  我睜開眼:“啊,顧醫生早。”

  我們被人/流推進電梯,擠到貼墻,我索性半闔上眼睛。身旁的醫生雙手環胸:“你媽媽去哪兒了?”

  “賓館,前天中午開始發燒,低燒一直退不下去。他們兩個,晚上一個醒不透一個睡不著。”

  “你——“他頓了頓,沒有說話。

  林老師吃完早飯,查完房,開始掛水,我囑咐小羽幫我注意著點,拎著保溫桶匆匆往賓館趕,在走廊上與顧醫生擦身而過,他說:“慢點跑。”

  等娘親吃完早飯,灌了藥刮了痧,奔去菜市買菜,送去代客加工點再跑回醫院,門一推開,看到林老師可憐地靠在床上:“我的手麻得厲害。”我有些焦慮。

  中午下班前,顧醫生敲門進來:“有需要我幫忙的麼?”

  我端著鴿子湯看著他:“能幫我給林老師喂飯麼?”林老師已經徹底萎靡了,昨天還能喝點湯,今天什麼都不想吃。

  醫生揉了揉眉毛,走到病床邊傾身:“林老師,你得吃飯補充營養。”

  “葷湯聞著噁心。”

  “那素湯?”

  “不想吃。”

  “面?”

  搖頭。

  “稀飯?”

  搖頭。

  “餛飩?”

  遲疑了一下。

  我驚奇地看著眼前這兩個談判的男人。

  醫生轉過身:“出了大門向東一條街,有家餛飩館,你買純素的小餛飩。”

  下午,娘親的溫度終於退下去,我回到病房。

  “奧沙利鉑具有精神毒性,越想著它越難受。”我想起中午醫生的交待,按摩著林老師僵硬的肩膀:“沒事了,你睡一覺起來,這瓶保護血管的掛完,就舒服了。”林老師將信將疑地閉上眼睛。

  鼻端似有若無地有布料滑過,我才意識到自己睡著了,睜開眼,看到眼前的白袍正伸手調著吊瓶滴速。

  林老師似乎是睡著了,我慢慢地從他脖子下面抽出有些麻掉的手,閉上眼睛趴在被子上,正準備伸個懶腰,感到頭頂上貼了一隻手。

  我睜開眼,看著白袍醫生以摸小狗的姿勢揉了揉我的頭髮,然後悠然而去。

  這是——突然被什麼附體了?他離開之後我腦子裡只有這一句話。

  發小印璽曾經說過,男女之間的那道坎其實不是“做我女朋友吧”,而是首次肢體接觸。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肢體接觸,只是從那之後,我一看到顧醫生,就會渾身不自在,一股熱氣從後背一直竄到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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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嘖,你中間20天倒是淡定。

  (難道你不淡定?)

  醫生:定。

  13、親近

  2009年5月27日

  第三次化療是個痛苦的過程,林老師的體重已經掉了20斤,顴骨都突了出來,即使主任改了方案,把化療藥分到兩天掛以減輕化療反應,林老師還是從昨天上午就開始嘔吐,通宵未歇,黃膽水都吐了出來。等到今天上午那瓶奧沙利鉑掛完,趴在我懷裡的林老師已經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隔著汗透的睡衣,摸著他身上一根一根的肋骨,我突然有些想哭。

  我去到醫生辦公室:“可不可以不化療?正常人不吃不喝不睡都吃不消。”更何況是剛動完手術的人。

  顧醫生抽出林老師的病理診斷:“你爸爸屬於低分化腺癌。”

  我茫然地搖頭。

  “惡性程度高,預後差,易轉移易復發。”

  我默不作聲地盯著病理報告,半天才僵僵地問:“手術之後的病理切片,不是說,很好的麼?”

  醫生望著我,不說話。

  離開辦公室之前,我問醫生:“化療究竟有沒有效,能不能——實話告訴我。”

  醫生眉頭微蹙:“消滅可能殘留的癌細胞,防止轉移。其他的——效果有限。”

  晚上,我抱膝坐在電梯間的休息椅上發呆,隔著玻璃看外面的星空。

  感到身旁有動靜,我轉過頭,顧醫生在我身旁站定,兩隻手插在口袋裡。

  我禮貌地笑笑,扭回頭繼續看天空。

  “不要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哪有?”

  “你半夜三更的坐在這。”

  我看了眼手錶:“北京時間晚9點15分。”

  他笑:“回賓館睡覺去吧。”

  “不要,我不在林老師睡不著。”雖然我知道我在他也睡不著。

  不過,還是起身和醫生一起往回走。

  “林之校。”

  我回頭,已經進了辦公室的人又走了出來,遞過來一條巧克力。

  “謝謝。”在這個時候,沒有長篇大論的安慰或者危言聳聽,只是淺淺地微笑。

  2009年5月28日

  早上查房,林老師看到顧醫生,只說了一句話:“我要回家。”

  “你兩天沒有進食,現在這個樣子怎麼回家?”

  “我要回家。”

  “要等你的血檢報告。”

  “我要回家。”就這四個字。

  顧醫生抬起頭:“自己能下床麼?能走路麼?”

  “能。”

  “走給我看看。”

  “……”蕭瑟了。

  “如果你指標不合格,又繼續吃不下去的話,我只能建議給你掛脂肪乳補充營養了。”

  “我不掛……”

  顧醫生完全無視,向我們點頭告辭。

  林老師委屈地皺著臉,在我們面前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遇到了完全不買他帳的醫生。

  2009年5月30日

  連著三天的脂肪乳掛下來,化療反應漸停,林老師的精神略微恢復。

  我端著水杯去電梯間,隔著玻璃向外望去。下午四點多下了一場雨,濕氣還未退去。記得曾經看到過一句話,任何城市,從低處看,都是平凡的,從高處看,都是美好的。即使再簡單的路燈,在濕潤的空氣裡氤氳成一片,都能透出一種安靜來。我正嗅著被雨水洗刷得清新了許多的空氣——

  “你爸爸怎麼樣了?還吐麼?”

  我驚奇地轉過身,看著眼前的白袍男人:“顧醫生,你今天又值晚班?”

  “同事端午回家,和我調了一下班。”

  兩個人無聲地看了一會兒街景,他走開去打電話,聲音很低。我半眯著眼睛,被窗外拂進來的空氣浸潤得都有些睡意的時候,一隻手機貼到了眼前。

  我看看屏幕上正在跳動的通話時間,再看向舉著手機的醫生,他只是朝手機抬了抬下巴。

  我接過,屏幕上還留有他的溫度,讓我一時間有些無措:“喂?”

  “姐姐!”

  “原來你的全名叫杜文駿。”

  我看到醫生臉別向一邊,笑了,趕緊尷尬地補了一句:“兒童節快樂。”

  “……”

  好像更尷尬了。

  我看看醫生再看看手機,突然反應過來:“快考試了吧?”

  “還有一個禮拜。”

  我抓抓頭髮:“在戰術上藐視敵人,在戰略上重視敵人,祝你早日取得抗戰勝利。”就急忙把手機還給了醫生。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醫生笑了笑才道:“好了,看書去吧。保持正常作息,不要開夜車,平常心迎考。”

  2009年5月31日

  經醫生們討論,林老師的化療反應過大,身體耐受性過差,此次化療結束後先暫停療程,回家調整一段時間後,再繼續下一步治療。

  2009年6月1日

  上午,我先行一步離開了醫院,回學校論文答辯。

  小羽抱著我蹭了半天(其實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她為什麼格外黏糊我),直到我答應下次來給她帶好吃的她才鬆手。

  我沒有見到顧醫生,他查房都沒趕上就去準備手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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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你反正是不會顧慮我的心情的。

  (那會兒我怎麼顧慮你的心情?況且那會兒我也不知道你是什麼心情……)

  14、通透

  2009年6月30日

  中藥介入治療一個月後,林老師氣色漸好,體重見長。

  這天,從市醫院回來,娘親一進門就忙著燉湯,叮囑我給醫院打電話上報指標。值班電話撥過去。

  “喂,您好,這裡是胃外科。”熟悉的男中音。

  “顧醫生好,我是林之校。”

  兩個人相當官方地你來我往,一直到快結束,對面才不經意地說:“對了,杜文駿成績出來了,過線19分。”

  “很不錯,恭喜他。”

  “我會轉告他的。再見。”淡淡掛斷。

  2009年7月4日

  在我成了一名合格的畢業生之後,我又成了一名合格的無業遊民。之前娘親一直以為我考的是和本科專業相關的研究生,結果看到通知書的那天東窗事發。她相當不待見地質這個專業,開始對我冷暴力。水深火熱之中,我接受了三三拋出的橄欖枝,去給她當煮飯婆,她在X市成了一名光榮的工程師。

  晚上洗完澡,兩個人一起窩在床上,三三突然八卦心起:“校,你現在開心不?”

  “挺開心的啊。”

  “像一個在單相思的人不?”

  “……”

  “你和那顧醫生怎麼樣了?藏藏藏,藏什麼藏?我對你手機沒興趣。”

  我望著天花板:“就正常的醫患關係。”

  “然後呢?”

  “?”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我的姑娘啊!”三三彈起來,“別告訴我你喜歡一個人就這麼看一看就完了。”

  “啊……那不然呢?”

  “想方設法在一起啊。”

  那個時候,我是真沒想到那個層面上去。只是單純的覺得看到他心裡高興,別的,別的就沒有了……

  “愛情,是一種強烈的想要和對方在一起的嚮往。就是你希望未來的日子與其相伴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三三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你這種喜歡,和喜歡一幅畫喜歡一個花瓶有什麼區別啊?”

  “哦……”

  三三突然狐疑地轉頭:“那醫生對你有意思不?”

  我嚴肅地搖頭:“沒有。”(相當篤定。)

  “不應該啊,這麼水靈的姑娘,他又不是和尚。”

  “醫院的姑娘多得海了去了,你當他沒事乾就發情啊……況且,這才認識了多久。”

  “親愛的,你沒聽說過一見鍾情二見傾心麼?時間不是問題,看對眼了就行。來來來,且把你二人之間的事與我一一道來。”

  我道了二十分鐘,三三老僧入定一般聽完,突然戳我腦袋:“你簡直就是,少,女,的,外,表,大,叔,的,心!”

  經過三三連續兩晚的開導,我有了兩條基本的認識:一,醫生是男人不是蓮花,不但要遠觀,更要褻玩。二,他可能依稀仿佛大概也是對我有意的。

  有了這兩層認識,我瞬間豁然開朗,雖然依舊前路迷茫,但好歹是看到路了。

  2009年7月21日

  時隔50天,再次回到醫院。我把外婆做的青團給小羽的時候,她的笑聲響徹整個走廊,直接被護士長拎走……

  這次住的是雙人病房,隔壁床是名退役軍人,剛摘了監控儀,陪護的是他兒子。晚上六點多,我洗完碗回到病房,就看到隔壁床病友靠在他兒子懷裡小腿抽搐。

  “麻煩你幫我叫一下醫生。”身高馬大的父親靠在他懷裡,他一時不好抽身。

  我跑向護士站:“F主任呢?”今晚他值班。

  值班護士:“大概在值班室吧,你去看看。”

  值班室房門沒有關死,我輕敲了一下就滑開了一道縫,剛準備喊人,就看見衣櫃轉角,一個穿護士服的年輕姑娘趴在一個穿白袍的人懷裡,兩隻胳膊環著對方的脖子。那個白袍臉沒看見,但他的手錶我記得,一小時前出現在病房——“今晚我值班。”

  我驚得往後倒了兩步,腦子裡就一句話:shit,這種事我也能撞上。

  我慌忙轉身,抬頭看見顧醫生從辦公室出來,下意識地朝他的方向邁了一步。

  據後來醫生說,我當時的臉色很難看。他瞟了眼我身後值班室的門,再瞟了眼走廊,一把抄住我的胳膊拽進了辦公室:“看到你沒有?”

  我立刻搖頭。

  我還在平復呼吸,他忽然低下頭,隨意地翻翻手邊的病歷夾:“你剛才說的這種情況也是有的,但是就各項指標而言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所以你們要多加注意——”

  我揚眉,卻聽到背後門被推開和走進來的腳步聲,看著醫生的側臉,我清清嗓子:“好的,知道了,謝謝顧醫生。”

  “不客氣。”

  “小顧啊,這麼晚還沒走?”

  顧醫生視線越過我,一臉風平浪靜:“走到一半發現手機落在辦公室了。”

  我轉身微笑:“F主任好。”

  對方點點頭:“早點回去吧。”就轉身出去了。

  我松了一口氣,尷尬地回頭。顧醫生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只是音量很輕地說:“值班室以後——不要隨便去。”

  我點頭:“我問了護士站才找過去的。我們隔壁床痙攣了。”

  顧醫生抬腿往外走,經過護士站的時候,看了值班護士兩眼。進病房之前,他低低地說了一句:“下回讓護士找。”

  我心裡默默吐槽:原來護士也是很八卦的,還借別人的手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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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你怎麼什麼事情都能碰上呢。

  (運氣不好。你那天怎麼那麼晚還沒走?)

  醫生:耶穌讓我留下來救你。

  (……)

  15、傾倒

  2009年7月22日

  林老師這次化療雖然沒有特別嚴重的嘔吐,但是……變成了孕婦體質。白著一張臉,食慾瞬息萬變。前一個小時想吃瘦肉粥,下一個小時想喝果汁。我奉命買水果回來,遠遠就看見護士站裡,顧醫生被三個護士圍在中間。

  “難得幾個科的聚在一起,晚上一起來嘛。”

  “火鍋?燒烤?酒吧?KTV?你定地方我請客。”

  “放射科的那兩個要求我必須把你拽上!”

  現在的年輕人,夜生活真是豐富多彩啊。╮(╯?╰)╭

  經過昨晚,我已經把顧醫生上升為並肩倒過霉的革命戰友,可以在相處時真情流露。所以當我正準備目不斜視地經過護士站,對於“啊,林之校,C主任讓我告訴你——”就脫離包圍跟了上來,結果卻沒了下文的人,我近距離地→_→表示了一下鄙視之情——自己應接不暇藉助無辜路人脫身什麼的最可惡了,我都能感到後背被道道視線戳中。

  於是我繼續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回到病房。之後和娘親說起某男子遭人覬覦的橋段,娘親感慨:“所以說不能找醫生當老公,誘惑太多啊。”我頗認可地點點頭,隨即心裡有點悶,就好像平整的紙被人捏皺了一個角。

  2009年8月11日

  小杜回到了醫院,回來發喜糖……

  我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麼想的。在醫院裡,捧著一盒子糖,見到認識的就塞一把,這無論如何和“拿到錄取通知書”聯繫不起來。

  不過我沒幸看到,只從顧醫生那裡收到一袋糖,很喜慶的紅色錦袋,只是上面無釐頭地寫著“天上掉下個林姐姐”。

  “這是他讓我轉交的。”顧醫生笑得眉眼彎彎,“你不在現場也好,不然他會興奮地抱著你原地轉一圈,再親一口。”

  “?!!”

  “護士長就是那樣。”

  “……”不錯,會開玩笑了。

  認識快半年,雖然顧醫生在絕大部分時候都是在淡笑,淺笑,微微笑,但是整個人說起話來相當端正,所以只讓人覺得斯文親和,這也是為什麼我一直覺得此君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但是不同於以往每次見面都要經過“一段時間不見,從陌生到熟悉”的過程,這次兩人熟稔得一副拉家常的口吻,於是我熟稔地問道:“程羽呢?”

  “她轉去心胸外實習了。又給她帶吃的了?”

  “嗯。”

  “怎麼不給我帶呢?”相當自然的口氣。

  我當時哈哈一笑沒往心裡去,在他答應明天幫我打個電話到那邊的護士站後,就謝過告辭了。

  後來才知道,醫生的那個錦袋上寫的是:“姐夫接好”(杜文駿你的語文果然是……)

  2009年8月12日

  九點多,我帶著棉紗手套捧著剛出爐的長魚湯回到病區,在走廊遇到醫生,一起並肩往回走:“哦,剛才給心胸外那邊打了個電話,程羽說有空就過來。”

  “謝——”

  “姐姐——”

  我扭過頭,看到小羽乳燕投林一般飛撲過來,下意識地往旁邊一讓。我的右手邊是一間病房的門口,一個護士正站在推車旁低頭填記錄,推車上是瓶瓶罐罐的藥水以及針頭,正對我的是垃圾袋,裡面是替換下來的針頭輸液管和注射器。我那麼一讓,撞到了護士,嚇得往後倒了一步,整個人一滑,就奔著垃圾袋栽過去了——

  “啊!!”護士叫了一聲。

  顧醫生迅速撈住我的胳膊,往懷裡一帶,踉蹌著往邊上退開一步,陶瓷湯碗跌到地上,“■”的一聲摔成四塊。

  “燙到沒有?”

  我搖搖頭,看著地上冒熱氣的長魚湯,說不出話來。

  “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護士長穿過人**疾步過來。

  “沒事,手滑了。”

  “人沒事兒吧?”

  “沒事。”

  一直到護士長轉身走開,醫生才鬆開環著我的手。

  在我們身後剎車的小羽呆呆地喘著氣問:“哎?怎麼,怎麼回事?”

  我這會兒聲音才回來,低低地“啊”了一聲:“手滑了……”

  接下來的十分鐘,外科第一病區的走廊裡,兩個女生一臉囧相地收拾殘局。

  2009年8月13日

  離開醫院之前,顧醫生來病房找林老師簽本次化療結束的手續。

  整個過程,我望天,望地,望空氣,渾身彆扭,就好像是用很燙的水衝澡之後,皮膚一針一針地熱。

  昨天清理殘局的時候,小羽感慨:“剛才顧老師反應好快啊。”

  “啊……”

  “姐你有沒有男朋友啊?”

  “哎?”話題是可以這麼拐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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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你還可以再遲鈍一點。

  (你也表達得很隱晦啊……)

  醫生:你一天到晚面無表情,我還能怎麼樣,總不能就這麼撲上去。

  16、後福

  2009年9月3日

  下午四點,最後一瓶水掛完,林老師的化療療程全部告終。護士長幫我們拍了張全家福,裡面三個人笑得很傻。一張張翻過相機裡的照片,恍然發覺已經過去了半年多,我們終於一起熬過了這段時光。

  娘親摸了摸林老師的臉:“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2009年9月4日

  顧醫生來簽出院通知的時候,娘親去退房,林老師去拿藥,只剩我一個人在收拾行李。他負著手靜靜地看著我翻箱倒櫃,突然低頭笑了笑:“聽護士長說,你外婆也在這兒做過手術?”

  “嗯,我初三那年,她鼻咽癌放療。”

  “哪一年?”

  “02年。”

  “啊……”他沉默了半晌,“我比你大這麼多。”

  我愣在原地,心裡微微一跳:“嗯?”

  醫生已經恢復了官方的笑容,“我今年應該都是周五值夜班,有問題可以打值班電話。術後一年記得預約檢查,明年3月。”轉身離去。

  出院之前,三三一個電話,十分鐘後拎著大包小包出現在病區,衝著林老師甜甜地叫了聲:“乾爸!”

  我看著眼前這個一臉乖巧如數家珍地講著乾海參泡發的女人,實在有種上去搖一搖她是不是本尊的衝動。

  不過,很快——

  “那邊那位是不是顧醫生?”三三很低很低地在我耳邊問了一句。

  我就知道!

  “不錯,我這關通過了。”

  這需要你批准麼>_<!!!

  三三掐住我的胳膊咬牙切齒:“林之校!這是最後一次化療了!”

  “我知道……”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我知道接下來很長很長時間不會來這裡,我知道我和他的交集基本到此為止了,我心裡已經夠難受的了,所以——“蕭珊,把你的爪子給我放開!”你就不要再增加我的痛苦了。

  2009年9月10日

  小草說:“再一次成為新生的感覺,就是沒有感覺。”

  除了負責接待的學生一會兒喊“學妹”一會兒喊“學姐”讓人有瞬間的錯亂,其他還是比較順利的,只是沒多久就被師姐拐進樂團就不是件很美妙的事情了,初來乍到就要貼著“關係戶”的標籤去適應一個“各方勢力博弈”的團體,實在有些勞力傷神。好在有可人的川妹子用各種稀奇古怪的美食挑戰我的味蕾,草媽媽寄了一大箱吃的過來。原先魚香肉絲就已經算是吃辣極限的我在短短一個禮拜內已經能流汗不流淚地幹掉一整袋燈影牛肉了。

  期間三三蒞臨參觀了一趟:“不錯不錯,我還以為老校區會是斷壁殘垣。”

  小草很正經地回了一句:“經鑒定構成整棟危房的是不能住人的。”草爸爸在房屋鑒定機構工作。

  三三直勾勾地看著小草:“這姑娘不錯,你好好珍惜。”

  我……

  三三走的時候突然揪住我:“那顧醫生呢?”

  “您怎麼比我還上心呢?”

  2009年9月18日

  可能是三三“林之校你自己摸著心口想想!”的執念太過深重,這天和林老師視頻聊天到一半,娘親突然岔進來“剛和醫院通完電話”,我下意識地問了句:“誰接的?”

  “顧醫生麼。他以為你還在家呢,我說已經開學了。”

  “啊?”我對於電話中出現這些內容大感意外,“你們通話還能牽扯到我?”

  “經常說到啊。就上次回來之前,還聊了很久。”說罷原音重現,“[林之校多大了?][虛23了][有對象了嗎?][還沒開竅呢][林老師很黏她][是,馬上又是三年不見人][哦?那以後成家立業都準備在Y市?][她爸倒是想,但是孩子自己的事兒讓她自己做主]……”

  我只覺得心跳一點點加速,木木地問:“經常?”

  “就類似聊聊天麼。這些護士長啊病友啊經常問的啊。”

  切斷了視頻,我坐在電腦前發呆,自己都能血液衝擊耳膜的聲音。想到那天他說“我比你大六歲”時臉上毫無訊息,突然有些惱火他的從容淡定。索性爬上床埋進被子裡。

  鄰床的小草探過頭來:“怎麼了?”

  我昂起腦袋很認真地問:“如果你摸不清別人的想法,很糾結,你會怎麼辦?”

  小草突然很不脫線了:“那你摸清自己的想法了麼?”

  “算……吧。”

  “如果特別糾結,那就索性攤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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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你當時一副肅穆的表情,好像我是個隨時會爆炸的**。

  (不是的吧……)

  醫生:你整個人四肢都是僵的。

  17、夜奔

  2009年9月18日

  樂團排練結束,我低著頭慢條斯理地擦拭單簧管,莫名惆悵。我終於相信了印璽那句話:“女人墜入愛河之後會智商下降?No,事實上那會兒你根本沒腦子。”

  旁邊的長笛姑娘正在向身前的小提琴姑娘抱怨:“你看你看,我眼睛這裡又多了條細紋!Oh No!老了老了老了……”

  我現在多希望自己竄個三四歲,至少不會得到一句語氣稀薄的“我比你大這麼多”。我覺得腦神經都被這句話磨細了。大六歲又怎樣呢?我歷史不好,舉不出成串成串的人名字,但我知道世上和史上必然有許多相愛的人年齡差不止六歲。

  “如果特別糾結,那就索性攤牌啊。”我看看表,今天周五,醫生值夜班。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東西一裝,拎了就往外走。

  半個多小時後,病區電梯間,我站在落地玻璃前。我該說什麼?說什麼?我發現腦子裡全是問題,沒一個答案,甚至邏輯混亂地想到學校為什麼不開門戀愛心理學。拐進走廊,我奇葩地想:現在把琴盒往地上一放,完全可以媲美地鐵裡的流浪藝人。我能說我是來行為藝術的麼?

  我深吸一口氣抬頭,豁然看見醫生剛和一個病人說完話,正準備往辦公室走,視線瞥到我,人就停在了辦公室門口。

  十步之遙。我的腎上腺素一下子■了上去。

  他的雙手垂在身體兩側,整個人站得很直,半晌,他側身,讓開辦公室的門。

  門被關上。一個房間,兩個人,誰都不說話。

  他立在門邊,目光落在我的臉上,面無表情。

  我的心跳漸漸回落,哭笑不得地想,至少他沒有問“你爸爸最近怎麼樣?”之類的問題。

  我不知道我們這麼站了多久,直到他微微垂下頭,慢慢走到辦公桌邊,背對我。

  我憋了半天的眼睛一下子紅了。拼命地深呼吸,咽口水,想把眼睛裡的酸勁兒給憋回去。要真哭出來,真是解釋都不好解釋。

  我還沒調整完情緒,醫生轉過身,遞過來一隻乾淨的蘋果:“吃蘋果。”

  我當時就愣在了那裡。乖乖接過他遞來的紙巾,擦了手,接過蘋果開始咬。(三三:你已經秀逗了……)

  醫生的指尖點點我的琴盒:“裡面是什麼?”

  “單簧管。”

  “波爾卡?”

  “嗯。”我有些意外。

  吧嗒兩聲,盒子開了。醫生的手指慢慢劃過管身:“給我吹一首吧。”

  我坐在椅子上,眼觀鼻,鼻觀心。本來想挑悠揚一些的曲目,但是想到剛才醫生說起波爾卡時揚起的嘴角,就下意識地選了這首和我目前心情很不相符的曲目。

  曲子不長,醫生的微笑很安靜。我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此刻的我,為你吹一首波爾卡,不高明,不複雜,如同我喜歡你,你聽得到。

  裝包的時候,我有些如釋重負,收拾好東西往懷裡一抱:“我回學校了。”就離開了辦公室。

  出了醫院大門,經過一家常去的粥店,下意識買了兩杯黑米粥,拎到手上才反應過來,另一杯要給誰呢?

  正悶頭繼續往前走,電話響了。

  “喂?”

  “你在哪?”

  我抬起頭,看到醫生從醫院大門快步出來。

  “我——在你三點鐘方向。”

  他轉過身,一步步朝我走來,我握著手機,覺得有什麼柔軟濕潤的東西揉在夜晚的風裡,吹進我的身體,在那一剎那,心像春天泥土裡的一顆種子,啪地一聲發了芽。

  醫生立在我身前,遞過一把摺疊傘:“要下雨了。”

  他的表情有點難以形容,眼睛微眯,嘴角似彎非彎的樣子。路過的行人一臉探究地看向我們,醫生瞥了他一眼,伸手握住我的手腕,走回醫院。

  我就這麼呆呆地由醫生拖至荒無人煙的辦公室(囧),看著他關門,把我拎到他辦公桌旁邊的椅子上,然後自己坐在我旁邊,手才松。

  醫生尷尬地咳了聲:“嗯——你晚飯沒吃?”

  我:“……排練。”底氣不足。

  醫生:“女生很少有學單簧管的。”

  我看著他曲著手指輕輕叩著桌面,笑道:“我喜歡它的聲音。而且走到哪可以帶到哪。”

  醫生皺了皺眉:“那學鋼琴的不是很倒霉?”

  我:“你學?”

  醫生:“沒有,小時候被我媽盯著學了幾年小提琴。”

  小提琴?!我這算是又挖掘了醫生的一個優點麼?

  我盯著他的手:“帕格尼尼綜合症。”(患者手指細長……)

  醫生不自在地握起手:“沒有,我很正常。”

  尷尬了……我扭回頭,拆了包裝遞過去一杯:“你的夜宵。”

  醫生突然抿嘴一笑,耳朵紅了。

  安靜了一會兒,我的思維邏輯又回來了:“你怎麼知道我的號碼?”原諒我在如此關鍵的時刻如此煞風景地問出這個問題,因為醫院登記的患者家屬信息都是我媽。

  我看著醫生睫毛不停地眨。這是心虛麼?

  “護士站登記過。”

  我眯著眼睛拼命回憶,想起有一次林老師出院是我去護士站簽的領藥單。領藥單由護士站存檔,醫生只要確認藥領了簽字就可以了,至於上面領藥人的聯繫電話,是沒必要記下來的——

  我力作淡定:“哦,好久之前了。”

  醫生:“嗯。好久之前。”

  好久之前就記我的號,你倒是很沉得住氣麼!

  突然想到什麼,他掏出手機,翻了翻,笑眯眯地放在我面前。

  [你有女朋友麼?—— 2009-4-3  20:27]

  我有種想撞墻的衝動,腦袋無力地磕在桌面上。

  醫生安靜地坐在旁邊,看著我的耳朵由白變紅,再由紅變白,才慢條斯理地說:“不是你發的吧?”

  我的聲音無比虛弱:“交友不慎……”

  醫生笑著把空杯子扔進紙簍,看了看手錶:“九點了,我送你回去。”拎起琴盒,朝我伸手。

  我心中交戰,這是要譜子?還是要人?我是遞手?還是遞譜子?

  我環顧四周,然後,大大方方地,把譜子遞到他手裡……

  咳,在醫院,要注意影響……

  電梯下了兩層,一個放療師進來,和醫生打了個招呼,就偏頭打量我,醫生對著他點頭微笑,後者一副了然的表情。我悶頭,唉,很害羞的好不好>_<。

  出了大廳,真的飄起了小雨,但是,我們忘拿傘了……

  地鐵站不遠,我朝醫生伸手:“給我吧,我跑過去就行了。”

  醫生看看外面,把譜子和琴盒合到一隻手上,然後我又一次被握住手腕,呆呆地被拖著跑……

  一進地鐵站,我剎車,揪住醫生的袖子:“你,你不是天天坐辦公室麼?”怎麼比我這成日顛簸的人還能跑。

  醫生:“生命在於運動。”

  我……

  一個帥哥穿著白大褂出現在地鐵站門口,即使已經是晚上九點,回頭率還是相當可觀的。我從醫生手裡撈回我的東西:“謝謝,你回去吧。”不然要被圍觀了。

  醫生笑:“謝謝你。”

  “啊?”我心裡驀地一驚,下一句千萬不要是“但是我們不合適”。

  估計我的表情太驚恐抑或太肅穆,醫生失笑:“粥很好喝。”

  我下意識捏住他伸過來撥我頭髮的手:“醫生——”

  “嗯。”

  “你——送過幾個人到地鐵站?”我真的不是女主的料……

  “我媽,叔叔,嬸嬸——”

  “患者家屬呢?”

  “醫生的工作不包括送患者家屬坐地鐵。”

  O_O我這是正名了吧?正名了吧?!正名了吧!!!

  我迅速地脫下左手腕上一串綠檀木佛珠套到他的手腕上:“辟邪的。”然後反應過來,我這是在說什麼啊……

  醫生端詳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笑說:“定情信物麼?”

  阿彌陀佛,我自我安慰,現在是晚上,臉紅不顯眼不顯眼不顯眼……

  “唉,我還是送你進站吧。”

  於是,我第三次被拖著走……

  排隊買票的一分鐘裡,我覺得自己踩在地毯上,雖然不至於踩棉花那麼誇張,但總有點不太真實的感覺,忍不住偏頭看身邊的醫生。

  “怎麼了?”

  “看看。”

  “……以前沒看過?”

  “現在看得比較明目張膽。”

  醫生轉過頭,嘆了口氣:“看吧。”

  “嗯。”我認真鑒定,“皮膚真好。”

  兩個人一起笑起來。他輕輕推了我一下:“進站吧。”

  我刷卡進站,隨著人**層層下移,直到看不見通行欄外醫生的身影。

  我正在爬宿舍樓梯的時候(天可憐見我住五樓),兜裡的手機震動,我掏出來:“嗯?”

  “到宿舍了?”

  “你不會連我學校都知道吧……”

  “專業,年級……杜文駿很熱心。”

  “……”我總是交友不慎。

  “早點休息。”

  “睡不著。”我有些忿忿自己老是被賣。

  “過來,我給你打一針。”

  “……”職業病。

  回到宿舍,我往床上一撲,給三三打電話:“三三呵呵呵呵呵……”

  “你抽風了?”

  “我戀愛了。”

  “啊……啊?啊?!!”

  聽完我的複述,她誠實地表達了她的不屑:“你們這樣實在讓我懷疑,你們其實已經暗度陳倉很久了吧。”

  表達得這麼扭曲,也只有我能懂她了。我說:“這說明我們有默契。”

  三三:“默契?默契之前還磨嘰那麼久!”然後風風火火地掛斷電話加班去了。

  —————————————————我是審閱分割線——————————————————

  醫生:戰線是拉得有點長。

  (好吧,我原諒你了。)

  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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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相戀相惜

  18  S大游

  S大游

  第二天,我六點就醒了,盯著天花板發呆。窗簾縫漏過一縷一縷的陽光撲在地板上,耳邊是小草清淺的呼吸聲,我被催眠得又將睡去,手機震動。我摸過來,看著閃動的屏幕,昨晚的記憶一下子衝進大腦。

  “喂?”

  “……”(大腦還在緩衝)

  “林之校?”

  “啊。”

  “……我是誰?”

  “…………醫生。”

  “………………”隔著電話都能看見他扶額的樣子,“我下班了。”

  “我——在宿舍,床上。我很早就醒了,只是還沒起……”

  “聽出來了。”

  我聽著電話那頭,車流的聲音,地鐵台階的聲音,刷卡入站的聲音,意識漸漸歸攏,心裡一點點鮮活起來,輕輕叫了聲“顧魏”。

  “嗯。”

  “你的手腕上有什麼?”

  “一串佛珠。怕我飛了麼?”

  “哎,萬一是個千年狐妖呢……”眼睛眼睛。

  對面笑出聲來:“你一串佛珠就能鎮住了?”

  “外婆在上面念了108遍般若心經。”

  “……”

  電話那頭默了默:“你今天有什麼安排?”

  “沒有。”

  “我們——”

  “哦,下午有個新老生交流會。”

  “……”

  我聽到他穿越人**的聲音:“地鐵來了,我應該一刻鐘後就能到你學校了。”

  電話掛斷,留下我像被電擊的鰻魚一樣,從床上翻起來。

  這就是我們戀愛的第一天。一個無言以對的男主角和一個狀況外的女主角……

  我迅速洗漱完畢換好衣服奔到校門口,醫生已經到了。

  看到他的一剎那,我突然有些怔忡,站在台階上人正低頭安靜地翻著手機,眉目清雋,表情安定,仿佛這只是屬於我們倆的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週末的早晨。

  他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笑了笑,抬起頭,慢慢朝我走過來,如同在醫院的每個早晨。

  這個人,真的是沒有白袍都能走出白袍的氣場,所以我下意識地點頭打招呼:“顧醫生早。”

  “……”

  冷場了……

  “什麼時候交流會?”

  “下午三點。“

  他遞過手機。

  『姐夫,把姐姐電話給我唄。』

  『幹嘛?』

  『讓姐姐請我吃飯。』

  『沒空。』

  『那我請她吃飯。』

  『也沒空。』

  『我白喊了那麼長時間的姐夫!!!』

  『我問問她。』

  我窘迫地抬頭:“沒帶錢包。”剛才出來得太急,拎了手機就跑。

  醫生瞥了我一眼:“我帶了。”

  地鐵上,我吃著醫生帶來的三明治:“小杜先認識你,為什麼叫你姐夫?”道理上應該叫我嫂子麼。

  醫生面向我撐著額頭一動不動:“林之校,專心吃飯。”

  我悶頭咬了一口,突然腦子裡閃過一個更驚奇的問題:“小杜是怎麼知道……的?”昨天晚上才發生的事兒吧!

  醫生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再度窘迫:“我平時反應沒這麼遲鈍……”遂嚴肅道,“你不要盯著我看——對心臟對大腦都不好。”

  醫生收了笑,翹著嘴角,盯著我一眨不眨。

  “顧魏同志,你不要亂放電。”

  “……”無語的顧魏同志拖著我下地鐵轉公交。

  還沒到S大門口,就看到小杜竄上跳下地招手:“姐姐姐夫!”

  一個夏天過去,他又躥個子了,隱隱有超越顧魏的架勢。

  剛才來的路上,顧魏告訴我:“他已經叫了三個多月的姐夫了。”

  (早說啊!我白痛苦那麼長時間!)

  小杜沒能報上心儀的外科,最後上了很“男人氣概”的土木工程。我拍拍他肩:“改天介紹你認識一個很‘男人氣概’的師姐,也是學工程的。”

  醫生:“你爸出院那天來的那個女孩子麼?”

  小杜驚:“姐夫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醫生:“猜的。那天在走廊上,她跟你媽聊天,說你臉皮薄,讓你媽趕緊給你聯繫相親,不然畢業出來就成滅絕師太了。”

  “……”我望天,那是說給你聽的吧……

  一路參觀到超市(究竟是為什麼要參觀這裡?)的時候碰到了小杜的室友,索性一個宿舍叫上一起吃午飯。

  一桌子六個人相當熱鬧。一**大男孩開始還有些放不開,看到小杜肆無忌憚,也漸漸活脫起來。

  甲:“姐姐,S大逛一圈感覺如何?”

  “美女很多。”據說X市三分之一的美女都在S大。

  三個男生齊刷刷瞥向小杜:“哦~~~”

  後者炸毛:“幹嘛?!”

  我聞到了JQ的味道。

  乙一臉悲憤:“啊,姐姐你是不知道啊,我們一個個的無人問津他收情書收到手軟啊!”

  小杜脹紅了臉:“什麼時候收到手軟了?”

  丙敲碗:“前天還有美女上門表白!”

  小杜怒:“什麼美女,和我姐能比麼能比麼,嗯?姐夫你說對不對?”

  顧魏微笑:“嗯,榜樣樹立得很正確。”

  我……

  午飯在歡快友好的氣氛中結束,我們被一路送到站台,四個少年齊刷刷地揮手:“姐姐姐夫再見!”回頭率那叫一個高……

  他們走開好遠,還能聽到小杜的聲音:“那是,我姐姐姐夫那是郎才女貌女才郎貌……”

  顧魏調侃我:“這會兒大腦正常了?”

  我瞥了他一眼,無視。

  “小杜很高興,謝謝你。”

  “謝我做什麼,好歹我是姐姐,你是姐夫。”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顧魏為什麼對小杜這麼好。

  “小杜的外婆,是個很和藹的老人家。我那時候剛到醫院,一邊考資格證一邊實習,晚上在辦公室看書,她打好開水送進來,都會叮囑我‘年輕人要記得吃宵夜啊,不然身體吃不消的’,回家之前還會來叮囑一遍‘早點睡覺啊,被子蓋蓋好’。後來她提起她的外孫‘小腦瓜也是很聰明的,就是沒個人在前面引導他’。她年齡大,人也不算健談,但是所有的醫生護士都很喜歡她。”

  我想到現在的小杜,鮮活快樂,輓了輓醫生的胳膊:“她會很高興的。”

  那天到最後,顧魏把身無分文的我送回學校,才向反方向的住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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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三:哈哈哈!一物降一物啊!你也有今天!

  醫生:我發現推波助瀾的紅娘很多麼。

  19、不動聲色

  因為H1N1型流感疫情蔓延,大部分學校都把這一屆的新生軍訓取消了,這就導致了一些生活極度鬆散空閒的孩子四處遊蕩,比如杜文駿小朋友。

  我們兩的學校,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用他的話說:“剛好路上睡個覺,然後頭腦清醒地體驗一下研究生院的氛圍。”

  帶他轉悠過一遍之後,小杜同志不淡定了:“一點沒有學術氛圍!”

  我黑線萬丈,從宿舍樓教學樓……能看出什麼學術氛圍來?

  “你要感受學術氛圍,還不如貓在醫生辦公室裡看他們會診。”

  “聽一**人討論怎麼切人肚子麼?”小杜搖頭,“堅決不去。”

  其實,對於手機上隔三差五出現“體育選排球比較好還是跆拳道比較好?”“考四級是這學期就復習還是下學期?”“刮痧背後是刮兩道還是三道啊?”……之類的短信,我實在很好奇,小杜怎麼不去問醫生呢?他應該是和醫生比較親近一點。

  “啊,你不覺得顧醫生看上去笑笑笑笑的,其實特別,特別,特別——”

  “不動聲色?”

  “對的!不要隨便招惹他。”

  ⊙_⊙……

  顧魏是個,很不動聲色的人。不動聲色到,沒經過任何所謂“情侶必做100事”,我就已經毫無壓力地產生“其實我們已經在一起很久很久了”的感覺。剛在一起的情侶,多少都有點互相不習慣,我們——沒有磨合期。他的節奏拿捏得很好,在兩人見面時間很少的情況下,每天一小步,十天一大步,以致於十一長假結束後第一次見面撲上去抱住他胳膊的時候,我才驚覺自己是這麼這麼地想念他。

  十一過後,顧魏他們組裡的一位醫生太太生孩子請假,再加上天氣涼爽手術又比較集中,所以,顧醫生很忙。煲電話粥是不可能的,通電話是不指望的,像別的情侶那樣“我想你了”“乖,我也想你了”的短信互動,也是比較浮雲的,經常是——

  “在做什麼?”

  三個多小時後。

  “剛下手術。”

  “……=_=”我再也不發類似的短信了。

  十一月的一天接到顧魏“我到你學校了,你在哪?”的電話,我正埋頭在構造圖裡,扭過頭問旁邊的小草:“親愛的,今天禮拜幾?”

  小草搖頭。

  “禮拜六。”顧魏答得毫無障礙。我迅速臉紅了。

  小草跟著一起下來,之前由於各種原因沒有見到顧魏,她的好奇心已經被挑得異常高。見到本人後,小草的表情很微妙:“現在的醫生都長這樣的麼?”她對醫生的概念還停留在六歲那年“滿面橫肉不顧我哭得撕心裂肺就給我來一針”的階段,所以對眼前這麼個斯文青年很是接受障礙。

  “沒有,我特意找了一個特別特別和善的。”

  “哦。”小草點頭,“醫生,現在這個天氣吃什麼好?”

  顧魏:“吃什麼都行。”

  我無奈地帶頭進了一家火鍋店。(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

  一個小時後,涕淚俱下。

  川妹子把辣椒醬當菜放……

  顧魏索性摘了眼鏡,一雙眼睛濕漉漉的亮,隔著升騰的水汽伸手抹我額頭上的汗水。

  小草:“我以為我是電燈泡,到頭來被閃到的人是我。”

  飯後,在顧魏“剛吃飽不宜運轉大腦否則對胃不好”的建議下,小草決定——逛校園。

  太陽曬在身上很舒服,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散步。經過小禮堂的時候遇到同系的幾位師兄,打過招呼繼續往前走。小草在一旁嘖嘖而嘆:“XXX輸得不冤枉,不冤枉。”

  我還沒明白過來,顧魏已經抿嘴而笑。

  後來,宿舍裡,小草看著我:“阿校,你就沒發現XXX看到你家醫生的時候眼睛瞪得跟核桃一樣麼?”

  “?”

  “唉,傷人,太傷人了。”

  然後,我仿佛好像依稀似乎是明白了些什麼……

  難怪顧魏走的時候笑得那麼不動聲色!

  “不過你家醫生氣質是真好。”小草頻頻點頭,“我要是他,早把我給滅了。”

  整個十二月份的生活似乎只有一個主題,新年音樂會。宿舍裡打電話不方便,我經常在排練完走回去的路上給醫生打電話。

  “來來來,讓你感受一下X大的寒風!”

  “……”

  “怎麼樣?”

  “我不冷你冷。”

  “啊,醫生~~~~”

  縱使之後我們有過各種各樣相伴的夜晚,那段時光仍舊是我記憶裡最為甜蜜的。厚厚的圍巾攔住風聲,手機貼在耳旁,兩個人輕輕淺淺地聊著,隨便什麼,心裡都有一種輕巧的快活,像是能站到他身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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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笑而不語)

  (>_<你不要亂放電。

  20、舍不得

  隆冬季節,校園裡清澀了很多,醫生踩著積雪走到我面前,下巴磕在我頭頂上,輕輕嘆了口氣。

  前一晚值班,第二天上午查完房調休,來學校看過我,再回反方向的家。我抱著他微微傾斜的身體,有些心疼:“你不要這麼來回跑了。”

  “你是不是快放寒假了?”

  “嗯,6號中午的票,媽媽讓我趕回去吃小年夜飯。”

  “我5號值班……”

  我感慨這年頭談個戀愛真是太不容易了,然後突發奇想,我們也是可以夜會的麼。

  5號傍晚,我拎著外賣,剛拐過停車場,就撞上了許久不見的小羽。她正下班往外走,看到我一臉驚訝地撲上來:“姐姐你怎麼來啦?林老師的化療不是都完了麼?”

  “我——”我突然發現這是個陳述起來非常非常複雜的事情,遂長話短說,“來送飯。”

  “給我麼?^_^”

  “……”

  醫生下來的時候,小羽剛得知我是來給男友送飯的,正在“你戀愛了你戀愛了你居然突然就戀愛了啊啊啊”,看見醫生走過來,看看他再看看我:“啊啊啊,你們!你們你們!!”

  醫生很自然地接過我手裡的打包袋,看著她:“還不回宿舍?”

  小羽迅速退了兩步:“哈,哈哈,顧老師再見!”跑遠了兩步,扭過頭:“師娘,師娘也再見!”

  我多麼希望,當時周圍沒有那麼多人……

  接下來的三個小時,兩個人吃飯,聊天,發呆,大眼瞪小眼,然後醫生說:“值班室的床是單人床,晚上是你站著,還是我站著,還是——嗯?”

  “啊!我回學校了!”我從椅子上彈起來。

  跟在身後的醫生笑而不語。

  6號那天,醫生下班的時候,我已經坐上車了。

  “路上注意安全。”

  “哦。”

  “到了給我打個電話。”

  “哦。”

  “過年要注意飲食作息規律。”

  “哦。”

  “…………你要不要和我每天通個電話?”

  “……”有這麼問問題的麼?我囧了囧,“通好幾個——也是可以的啊。”

  大年三十年夜飯,和姨媽姨父表哥表嫂一起。

  酒足飯飽,表哥看著我:“丫頭,你嫂子都五個月了。”

  “放心,壓歲錢我早就準備好了。”

  表哥嘆了口氣:“你嫂子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在和我談戀愛了。”

  我撥開他的爪子:“嘖,曬幸福。”

  表嫂笑道:“校校準備找什麼樣的對象?”

  “醫生!”我立即表態。

  “好啊!”表哥。

  “不行!”娘親。

  我望著娘親弱弱插嘴:“醫生——穩定踏實有知識啊……”

  娘親:“那你踏踏實實找個公務員。”

  我瞬間蕭瑟了……

  表哥:“找醫生好啊!我們醫院單身漢那是一卡車一卡車的!”

  娘親:“免了,那粉紅的誘惑也是一卡車一卡車的。”

  表哥:“您不能這麼算啊,哪個行業都有花心的,也有痴情的。校校,你要是找我們醫院的,他以後要是敢對不起你,我削他跟切菜一樣一樣的!”

  娘親:“你就算剁了他,已經付出的感情是收不回來的。”

  你們要不要一副我已經被背叛被拋棄了的樣子啊……我看著這兩個明顯歪樓的人,徹底蕭瑟了:“我吃完了,你們慢慢商量。”

  客廳裡,表嫂慢慢走過來,坐在我身邊:“怎麼?真找了一個醫生?”

  “女人這麼聰明,男人壓力會很大的。”我摸了摸表嫂已經顯懷的肚子,“嫂子,你有沒有後悔找了一個醫生?””

  表嫂笑:“後悔啊,嫁給一個醫生一點不像想象中那麼美好,可是,如果再來一遍,我還是會選你表哥。”她湊近我,聲音壓得很低,“捨得還是舍不得,自己心裡最清楚。

  我一邊看春晚一邊神遊。睡覺前和醫生通電話,他很快嗅出了不對勁:“你怎麼了?”

  “醫生,你知道你們病區那XXX和XXX還有經常來竄門的XX是對你有想法的麼?”

  “……”估計醫生也沒想到我突然開了這麼一個話題,“嗯,所以我從來不和她們單獨相處。”

  “你都知道啊。”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遲鈍。”

  “醫生……你周圍,的誘惑,太多了。”

  那頭沉默了半天,聲音涼涼的:“林之校,你不會,就因為這個理由,就這樣,把我莫名其妙地槍斃了吧?”

  我透過窗戶看向外面的天空:“顧魏,我平時沒這麼遲鈍的,遇到你全都亂套了——”

  “從小外婆就教我,話說七分滿,事做七分全,給自己留條後路。可是——我把最真實的自己毫無保留地暴露給你了。”我突然發現這是個很難進行下去的話題,“以後,不論我們是好是壞,不論我們能走到多遠,你都要告訴我,哪怕是——哪怕是什麼不好的事。”

  愛,就是給予對方最大的仁慈。既然我舍不得與你分開,那麼就把所有的信任全部交付予你。

  電話那邊沉默了很久。

  “林之校,給你一年的時間,你用心看,把你想看的,都看明白。”

  後來我才知道,就在三個小時前,面對旁敲側擊的家人,醫生對大家長說:“爺爺奶奶,我有對象了,人很好,過了年,我帶她來給你們看。”

  隨後,一顆滿溢的心被我澆得透涼。

  寒假結束返校,我剛收拾好行李,接到醫生電話:“我在你樓下。”

  我外套都沒穿就跑了下去,卻頓在他面前,突然不知道手該往哪裡放。

  醫生看著我不做聲,慢慢地張開手,把我抱在懷裡,輕輕地嘆了口氣。

  我埋在他懷裡,被他這個溫情的動作弄得眼淚差點出來。

  “林之校,你的手往哪裡鑽。”

  “冷……”

  “……晚飯吃了沒有?”

  “沒。”

  “跟我回家。”

  “啊?”

  就這樣,我第一次去到醫生——的公寓。

  路上,我看著身旁開車的人。

  “你什麼時候有車了?”

  “我什麼時候說我沒車了?”

  “以前沒見過。”

  紅燈剎車,醫生轉過臉來:“很多事,你沒看見不代表它不存在。”

  我嗅出了危險的味道,弱弱地說了聲:“你專心開車……”

  到了地方,我被裹挾著進電梯,上樓,帶進門,然後,扔在了門口。

  顧魏這個人,生氣的時候也不發火也不惱,臉上始終是一副高深莫測的雲淡風輕。這種冷暴力其實最折磨——我……

  我簡直就是硬著頭皮挑話:“**告訴我們,不要為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所打倒,你家就在X市你還租房子住!”

  “家太遠。”

  “你不是有車麼。”

  “堵車。”

  “地鐵。”

  顧魏轉過來,露出森森白牙:“附近沒有地鐵站。”

  這個人,不會是氣瘋了吧……

  我決定賣身求榮,往前一撲,抱著他的胳膊:“醫生我好想你!”說得太急,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醫生遞過一杯水,很自然地轉換話題:“今天晚上別回去了。”

  我渾身跟被雷劈過一樣,死盯著他。看著他泰然自若地削水果,恍悟:顧魏是個好同志,是我太邪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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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我不介意你邪惡一點。

  (⊙_⊙……)

  21、術後一年

  顧魏的公寓,只有一張床,所以,我已經緊張到感覺不到緊張了。

  我僵僵地躺在床上,渾身上下出除了內衣是自己的,其他全是顧魏的,這是一種怎樣的扭曲和羞澀啊……

  正在我閉著眼睛思考“怎麼就到了這一步了”的時候,顧魏從衛生間洗好澡出來。

  我決定,繼續閉著眼睛。

  聽著他擦頭髮,喝水,關電腦,給手機充電,然後,關燈。

  我本來已經放鬆下來的汗毛,在被子掀開的那一剎那,通通豎了起來。

  “林之校,我們談談。”

  我呼出一口氣,睜開眼:“談什麼?”

  “你對醫生這個職業有什麼看法?”

  “救死扶傷。”

  “……婚姻方面。”

  “普遍晚婚。”

  “……戀愛方面。”

  “沒有時間。”

  顧魏徹底放棄了與我的溝通,躺下來把我撈進懷裡,輕輕嘆了一口氣:“睡吧。”

  我沉入一股淡淡的香皂味道裡,聽著他沉穩的心跳,醞釀睡意,醞釀了五分鐘,睡著了。用醫生的話說,“一點適應障礙都沒有。”

  其實,這次過年期間雖說發生了一些不算愉快的事情,但是也不無好處。兩個人少了一點相敬如賓的味道,情感似乎都——外放了一些。尤其是顧魏,雖然依舊是萬年笑臉,但是眼角眉梢的小情緒,是越來越明顯了。

  接下來顧魏調休的兩天假裡,我都被扣在了公寓——打掃衛生。事實證明,在用來增進感情的時候,四十平的公寓,也是可以打掃兩天之久的。

  顧魏很好地解釋了“美男子戴上膠皮手套,依舊是美男子”這個道理。

  我深深地懷疑他是在用洗衣做飯無所不能的完美家庭婦男形象誘惑我。

  被誘惑的我在第三個晚上,已經能無障礙地在他低聲的絮絮叨叨裡迅速入眠了。

  (三三:道行!兩天三夜就搞定你!)

  三月份。林老師回醫院做全面檢查。晚上依舊是我陪護。

  術後一年,我又躺回這張窄窄的陪護床上,半夜聽到同病房患者家屬掉地的聲音,不禁感慨這40公分的床我能毫無障礙地在上面翻身平躺側臥蜷曲,其實我是小龍女轉世吧……

  迷迷糊糊睜感覺有動靜,迅速睜開眼。天已經有些麻麻亮,我能清楚地看見,醫生彎著腰,臉離我不超過30公分,一隻手在我的,睡,衣,紐,扣,上……

  正常小言女豬腳的反正是——

  “啊,色狼!”羞澀。

  “啊,討厭~”反撲。

  “啊,混蛋!”一巴掌。

  我的第一反應是,扭頭,看林老師。要是他看到這幅畫面,醫生估計得英年早逝……

  林老師的眼睛安靜地閉著,趴姿很純真。

  我扭回頭,看著突然出現在我床邊的登徒子,雖然剛睡醒的人腦子還不大清醒,但不要告訴我你大清早五點查房!

  醫生慢條斯理地扣好我睡衣下擺的紐扣,拉下來遮住肚子,再拉好被子,然後施施然走了出去。

  我躺了一會兒,大腦才完全清明,摸過枕邊震動的手機:“我們這邊有男護士的。”

  誰來管管這目中無人夜訪香閨如入無人之境的傢伙啊!!

  第二天來給林老師開加強CT單,X光單的是一個沒見過的醫生,相當淳樸,淳樸到林老師還沒調戲,他就已經:“泥,泥好,這個,是顯影藥水……”說完通紅著一張臉出去。

  “4月份就來了。分在我們這組的實習生,姓高,性格淳樸,你不要隨便調戲。”醫生回短信。

  我回了個鄙視的表情過去。

  放射科患者很多,排號等待的空隙,林老師拽拽我:“我們去散步吧。”

  林老師有個嗜好——看車。我相信很多男同志都有這毛病。具體癥狀表現為大街上看到輛車,就開始牌子型號產地發動機車型底板油耗……細數一遍,然後再下個獨家評價,車展什麼的更是從不錯過。林老師就是該病症群中病情相當嚴重的一個,嚴重到經常我和我媽一回頭髮現人沒了,原路返回找,他肯定圍著哪輛車旁若無人地研究。

  我:“看什麼,你又不買。”

  林老師:“不娶美女還不準看美女了?”

  我媽對他實在是太仁慈了!

  生病開刀非但沒讓他消停下來,反而有所加重。醫院的消遣娛樂項目比較少,林老師從最早的躺床上想車,到站陽台看車,到後來“我們去停車場散步吧”……

  這陣子,林老師對SUV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碰到一輛他就恨不能趴在上面研究。於是在這個風和日麗的上午,他走到停車場東側的時候,興奮地:“哎,雷諾!”就飄了過去。

  我隨眼一望,渾身被劈了一下,醫生的車,內後視鏡上掛著我過年陪三三去寺裡燒香的時候買的桃木掛件。

  “原來他掛到這裡了”,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我飛過去架起林老師的胳膊,“走了。”那時候他的鼻尖離車門不超過10釐米。

  以為我怕林老師知道我和醫生的JQ?No,我怕他知道之後要求試駕,那就太無語了。

  奈何林老師很固執:“我研究一下。”

  研究?你就沒發覺這車上的掛件和你車上掛的一樣的麼?!

  我加勁:“都要粘人車上了!注意形象!”

  “你們倆幹嘛呢~”我媽拎著煲好的湯慢悠悠地走過來。

  我悚了,我是真怕我媽知道,怕我們的萌芽直接被她扼殺在搖籃裡……

  我決定惡人先告狀:“媽!你看你老公,趴人車子上不肯起來!”

  我媽騰出一隻手,一把輓住林老師的胳膊:“走!吃飯了!”

  林老師一步三回頭地被拖離車子。我正要舒口氣,我媽回頭掃了眼雷諾,然後,目光削過我的臉,轉了一圈。

  我瞬間覺得自己五官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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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難怪,原來你媽那個時候就知道了。

  (難怪什麼?)

  醫生:(笑而不語)

  22、所謂秒殺

  “醫生……”

  “嗯。”

  “這次……我是坦白呢,還是先不說呢?”

  “你到現在才來思考這個問題麼?”

  “=_=……”這是生氣了麼?

  “你想怎麼樣,自己想清楚。”他輕輕嘆了口氣,”我配合。”

  於是,大敵當前,先保住革命的火種。

  於是,醫生一視同仁,之前怎樣,現在繼續怎樣……

  自從他隱約地知道娘親不是很贊同我找個醫生之後,似乎就有點——清冷的矜持?(我實在不知道怎麼形容)

  每次我夾在中間看著他和娘親”端莊”地對話,那個泰然自若的表情,我怎麼看怎麼彆扭。然後收到他眼角偶爾掃過來的小情緒,我內心的愧疚就翻滾得一塌糊塗。但是考慮到我和醫生目前的狀況,實在不宜過早就加入”丈母娘相女婿”這場大戲。(印璽:其實你們是打算把娃生下來直接逼宮的吧?)

  那天中午,我剛盯著林老師吃完午飯入睡,手機響了。

  “林之校~”剛睡醒的聲音,“下午要不要幫你占座。”

  “下午?幹嘛?”今天禮拜五沒課。

  “百家講壇。”

  這萬惡的社會!

  所謂“百家講壇”是學校為響應“多元化時政教學”的號召,組織的“基於國內外時事熱點,立足自身所學專業,結合多媒體工具,完成30分鐘的述講評論”活動。以班級為參賽單位,各院選送。這向來是本科各院互相PK的娛樂活動,但是這次學校似乎發現研究生院“和師弟師妹們聯繫不夠密切嘛”,就把有組織無紀律大齡青年聚集的研究生院按專業拆分回各院,加入這場莫名其妙的比賽。

  天可憐見,經管文史法政大把時政英才,地院湊什麼熱鬧啊……

  小草:“研究生院也是院啊!幹嘛拆啊!不拆的話絕對秒掉全場好不好!”

  各院層層篩選到最後,居然,居然有三分之一多的入圍名額被研究生占掉。莫非,大齡學員往講台上一站,有一種成熟的舍我其誰的流氓氣質?

  我們本想打醬油,奈何地院本科的孩子似乎比我們更正兒八經地打醬油,結果我們不幸中招……

  等我趕到報告廳的時候,人已經到了六七成,觀眾席讓我聯想到運動會的方陣,壁壘分明。

  小草是個根紅苗正的好孩子,她占的選手席在第三排……我無奈地穿越大片人群找到組織。

  “呦,神手來了。”正和小師妹侃得熱乎的路人甲衝我揮了揮手。

  於公,他是組長,於私,他是披著人皮的人渣,我保持沉默。數年的人品在抽籤那天爆發,16個參賽單位我抽到15號實在是個意外。對於行家們,這是個知己知彼鈍刀子殺人的好位置,對於我們,這就是被鈍刀子殺。

  今天是第一場四支隊伍。外院全程flash,還有全英文。除了外教,大部分人的臉上都混合著敬仰和茫然兩種表情。

  小草:“我覺得我的六級太假了……”

  路人乙:“我那天請病假吧……”

  路人甲:“神手,我認為,你有必要修改PPT……”

  我:“……”什麼叫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戰友。

  中場休息,我一邊喝水一邊翻看新來的短信。

  娘親:“有醫生看上你了,有沒有意向?”

  我驚了一下。當然,沒咳著也沒嗆著。但是估計我全身都散髮出驚悚的氣場,前面一排的外教轉過頭來:“Anything wrong?”

  我抬了抬手裡的瓶子:“Just too hot。”

  對方聳了聳肩轉了回去,我才後知後覺自己手裡的是農夫山泉……

  在未摸清狀況的前提下,絕不跟高手直接對決。我把短信迅速轉發。

  沒多久——

  林老師:“就是那個小高醫生。”

  我:“泥,泥,泥好?”

  林老師:“小夥子很憨厚老實的啊。”

  搞清楚狀況後,堅決不跟EQ過低的人過招。我回覆娘親:“沒有。”

  “不問問是哪個你就沒有?”

  我背後竄涼,這絕對話裡有話。

  我義正言辭:“學業未成,無心婚嫁。我要上課了。”發出去才反應過來,最後一句太心虛了……

  第一場結束,我往醫院趕。一推病房門,在查晚房,B主任旁邊跟著顧魏和高醫生。後者:“啊,您女兒,回來了。”

  娘親看了我一眼,我忍住扶額嘆息的衝動,禮貌地衝高醫生微笑了一下,繼續盯著正在按壓林老師腹部的顧魏——側臉風平浪靜:“恢復滿好的。”

  B主任點下頭,笑笑地偏頭看了眼高醫生,走了出去。

  顧魏禮貌地點下頭,然後,從我面前,目不斜視地,走了出去。

  剩高醫生羞澀地微笑。

  我的頭嗡地大了,腦袋裡就五個字:“顧魏,算你狠!”

  “下去給你爸買點水果。”真是母女連心,我接過娘親拋來的錢包,轉身就走。

  走廊上,五六個家屬圍著B主任和顧魏。我走過去對著顧魏的後背:“借過。”

  他轉過身,略略揚眉,隨即看向我身後。

  我壓住想把他眼神掰回來的小火苗,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讓!”

  他讓開一步,我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晚上睡得不踏實,半睡半醒間以為護士查房,睜開眼,顧魏站在我床尾。瞟了眼掛鐘,12點05。我抬起胳膊擋住眼睛,翻身繼續睡。

  第二天早上,我去買早飯。上來的電梯門一開,顧魏,高醫生。

  後者迅速地看了眼顧魏,衝著我——什麼也沒說就走開了。

  我回頭看他迅速消失在病區的背影,狐疑地轉過頭,顧魏長腿一邁,在我面前站定:“早。”

  我端莊矜持:“顧醫生早。”

  目不斜視地等電梯,電梯到了走進去。門合上前,卻看到顧魏在外面笑。

  上午查房的時候,病房只有我一個人。林老師心血來潮拖著老婆出去吃餛飩了。

  B主任:“你爸爸的報告還有兩項就都出來了。平時讓他多出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說完走了出去。

  高醫生悶頭迅速跟上。

  顧魏原地站著,看著我微笑:“我查房去了。”

  我無視,你查房關我什麼事啊!

  之後,此事不了了之,一個多月高醫生後實習結束分在了別的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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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那天查房進門之前聽主任那麼一提,我才知道的。總不能留下看他被你拒絕吧。

  (總比被你拒絕好吧?他之後見我跟見鬼一樣。)

  醫生:這是正常反應。

  (你不會是把他拖小黑屋裡威脅恐嚇了吧?)

  醫生:沒。主任看到我手機桌面了。

  (……你故意的吧。)

  醫生:怎麼會,我這麼和藹可親的人~

  (……)

  23、諸多好處

  我和顧魏漸漸摸索出了彼此適合的節奏和生活方式,周一到周五,他來一次學校,夜班那天,我去醫院送飯,週末一起,逛逛超市,做做飯,聊聊天,偶爾也出去走走。都不是偏愛熱鬧的人,一整個下午,同一個空間裡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各忙各的,也漸漸有了相濡以沫的味道。

  印璽說,朋友,就是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尷尬,伴侶,就是一輩子不說話也不會過不下去。

  如果說最初的傾心像一顆種子,那麼我和顧魏之間雖然沒有生出藤蔓般妖嬈的繾綣,倒像棵香樟,一天天抽芽,長高,逐漸枝葉繁茂。

  五月下旬,天還沒完全熱起來,三三約我去逛街。經過一家男裝店的時候看到一件襯衫,丁香綠的顏色很漂亮,就走了進去。

  等我和營業員描述完身高尺寸轉過身,三三雙手環胸看著我一臉的高深莫測。

  “呃——顧魏,沒有這個顏色的襯衫。”

  等我付完錢接過紙袋出了店門,三三輓住我胳膊:“你們認真的。”

  “啊。”你都用肯定語氣了。

  “多認真?”

  我想了想:“會一直走下去的吧。”

  三三皺眉:“你媽不是不喜歡醫生麼?”

  我聳肩:“所以她沒嫁個醫生啊。”

  “你嚴肅一點。”三三有些煩躁地捋捋頭髮,“女性對於醫生這個職業,普遍很有好感。你表嫂那前車之鑒血淋淋的還沒乾呢啊。”

  表嫂和表哥都是大學校友,一個學新傳一個學醫,各自不乏追求者,但兩人心若磐石熬過了讀書熬過了分配熬過了工作,戀情一路順利,雙方工作穩定已經談婚論嫁的時候,表嫂被堵在了辦公樓大廳。對方自報家門,是表哥同院的護士,說二人情誼甚篤已私定終生云云。表嫂自小與人為善的好教養沒有發難,對方卻一巴掌甩到了她臉上,連帶甩過來的還有一件男士貼身衣物。

  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表哥已經因為醫院和稀泥的行為,準備交辭職報告了。姨媽跑了三趟X市卻奈何不了他的倔脾氣,才想讓我去勸一勸。我當時完全想象不了這麼狗血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家人身上,表哥雖然是善舞長袖的性格,但是對不起表嫂的事是絕對不會做的。我直接殺去醫院問他,表嫂人呢?表哥一臉消沉,人在T市出差。我說,那你就去T市,追不上你就別回來了。

  後來發生的事,表哥表嫂都諱莫如深,從T市回來沒多久,兩人就領了結婚證。至於那個護士,據說家中有背景,醫院最後調她去了分院,不了了之。

  我看著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這種事,發生的概率不可能高到我們家中標兩次吧。”

  “要是你們一路走到最後,被長輩一票否決呢?”

  “顧魏是顧魏,除了醫生這個職業,他還有很多很多。何況,我媽有個當醫生的親外甥,不至於反感這個職業。以後的路,是我們兩個人走。顧魏,不會讓我碰到那種事的。”他是那麼一個懂得拿捏分寸的人。

  三三突然笑了:“唉唉,吾家有女初長成。你喜歡上他什麼了對他那麼死心塌地。”

  “啊,他炒菜的樣子特別好看啊。”

  顧魏其人,需要細品。慢慢的能體味到諸多好處。

  比如,他無敵的好耐性。比如,他會尊重你的所有愛好。比如,他的手冬天也很暖和。比如,他即使不看著你,都能有種溫柔……咳,歪樓了。

  比如我們不用追求小資情調在星巴克之類的地方解決下午茶。

  顧魏說:“星巴克?我更願意去永和喝豆漿。”

  甚合我意。

  我曾經因為在星巴克想喝水被三三鄙視了很久很久。這不能怪我,我高三的時候把咖啡當水喝照樣犯困,從那之後對各種咖啡敬而遠之。而顧魏,他小學就開始跟著他爸喝茶了……

  我這人沒什麼口腹之欲,從來沒經歷過吃了午飯就開始想晚飯吃什麼的日子。和朋友同學聚餐,我一般不點菜,一是不知道點什麼,二是怕點了影響別人情緒。

  三三曾經抱怨過:“滅絕,我總覺得跟你吃飯像戒齋。”

  我塞住她嘴巴:“我媽喂了你那麼多烏骨雞湯也沒把你的品味調上來,炸雞你還能吃得這麼帶勁。”

  兩天沒沾到葷就開始眼放綠光的小草非常不理解我怎麼連著吃了一個禮拜的“純綠色植物”還能活著。我很無語,吃飯而已,為什麼弄得跟做任務似的那麼興師動眾呢?

  所以當我和顧魏確立戀愛關係不久,他把我帶進西餐廳,看到我把牛排上配的西蘭花全吃掉,牛排只動了三分之一,然後盯著甜點下刀的時候,給我加了盤水果沙拉,從那以後再沒在西餐廳吃過飯。多麼聰明體貼的孩子啊。

  顧魏知道很多味道很好的私房菜館。我一度覺得他是吃貨,不然怎麼找的到那些稀奇古怪的地方。他的回答是“酒香不怕巷子深”。

  在電影院,周圍都是爆米花可樂奶茶,顧魏端著玉米汁和蛋糕的時候,我每次都特想親他一口。

  顧魏的手藝比我好,所以兩個人的時候都是他主廚我打下手。他非常嚴肅地對我說:“你必須每天都攝入脂肪。”

  我很無奈:“我又不是素食主義者,你做的好好的,我幹嘛不吃……”

  我被他喂了多少黑魚和豬蹄啊……

  三三最近見我總說:“小妮子皮膚怎麼越來越好了。”

  我大笑:“顧魏傳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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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原來還有這麼一回事。

  (你們一個個的招蜂引蝶。)

  24、不好之處

  如果說和顧魏在一起,最明顯的好處是吃,那麼最明顯的不好之處就是睡。

  其一,睡懶覺問題。別的醫生怎樣我不知道,但是顧魏的生活觀,非常健康。他的日常生活,不是那種刻意的嚴謹,而是看似悠哉,實則已經深入骨髓的規律化。他對時間游刃有餘的感知力,總讓我懷疑他上輩子是個鐘錶匠。我仔細觀察過,顧魏睡覺從來不用鬧鈴,午睡40分鐘,晚睡7個半小時,睡滿時間就醒。

  而我一向認為,沒有懶覺的週末是不完整的。在知道我感冒,發燒,胃疼……睡一天就能好之後,顧魏對我的生理構造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成年之後還能睡得跟嬰兒期一樣……腦齡發育晚吧。”

  實際上,小學畢業之後,我就沒過過肆無忌憚從早睡到晚的生活。所謂懶覺,也無非是在不用六點三刻就爬起來的周六睡到自然醒,八點多……相對於周五通宵周六睡一天過得晨昏顛倒的三三,以及週末不到午飯時間不起床的小草,我覺得自己的自製力和生活規律性還是頗強的。但是這種在我看來無可厚非的小懶覺,在顧魏那裡,就是浮雲。他的小懶覺,比我還小,平時六點半起,週末七點……

  於是,在顧魏沒有特殊情況不需要加班而我也剛好在他那的週末,經常出現的情況就是,七點半——

  “起床了。”

  扭頭,繼續睡。

  “太陽曬屁股了。”

  翻個身,繼續睡。

  “再睡腦袋要睡扁了。”

  腦袋鑽到枕頭下面,繼續睡。

  “起來吃早飯了,不然過點兒了。”

  怒,掀被子,一把抱住對方的脖子:“醫生你再陪我再躺會兒吧,就一小會兒。”腦袋往他肩窩一埋,眼睛一閉,手腳一纏——只有拉他下水,我才能無壓力地繼續睡。

  顧魏:“…………”

  最後——真的是一小會兒,八點被拎起來刷牙洗臉。

  其二,低血壓問題。我有點低血壓,每次醒來都要躺一會兒才能醒透。於是這五分鐘身體和意識脫節的“回神”時間就成了顧魏這個大齡巨嬰的間歇性幼稚症發病時間。刮我眼睫毛,玩我手指頭,戳我臉,編我頭髮,花樣百出……

  我看著他笑眯眯地自得其樂,真是一點脾氣也沒有:每個男人心裡都住著一個孩子,我要母性母性母性母性……

  我問:“孩子,你在幹嘛?”

  繼續笑眯眯地戳我的臉。

  “別戳了,臉已經夠大的了。”

  改戳耳垂……

  “再戳我咬你。”

  一張臉湊過來。

  我叫沒脾氣我叫沒脾氣我叫沒脾氣……

  顧魏絕大部分時候是很穩重的,但是偶爾也是會鬧小情緒的。

  “醫生,我要去趟安徽,系裡組織旅遊。”

  “去幾天?”

  “五天。”

  “然後回來放假,你回Y市。”

  “嗯。”

  顧魏撐著腮幫子,盯著電腦不做聲。

  過了兩分鐘,我覺得不對,氣場不對。

  “顧魏,你這是在鬧情緒麼?”

  “我表現得那麼明顯麼?”顧魏對著屏幕面無表情跟念咒一樣,“平均一禮拜見3次面,一次2小時,一個月就是24個小時,等於一天。一年去掉寒暑假小長假3個月,還剩9個月……”

  我打斷他:“顧魏——”

  顧魏轉過臉來:“林之校你怎麼每次走得都這麼灑脫呢?”

  我突然接不上話來。

  顧魏扭回頭去,繼續默不作聲地盯著屏幕。

  我糾結了半天,索性放棄:“顧魏,我從來就不灑脫。”

  這是我第一次這樣鄭重用心地經營一份感情,希望它美好長久。然而周圍沒有一個可以讓我借鑒的榜樣。我不知道怎樣才算對才算合乎標準,只能慢慢琢磨。有時候我真希望會讀心術之類的東西,直接鑽進他的心裡,這樣近了唯恐他熱,遠了唯恐他冷的滋味,實在太不好了。

  顧魏嘆了口氣走過來:“怎麼就要哭了呢……”

  “顧魏,你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著你,刀山火海我也跟,但是你總得告訴我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吧。”

  顧魏抬頭望了半天天花板:“晚回Y市兩天陪陪我吧。”

  “我準備推遲一禮拜的。”

  “要麼兩個禮拜吧。”

  “……”

  我們的矛盾總是這樣稀奇古怪地開始,再稀奇古怪地結束……

  回到X市的時候,是下午五點多。我去了趟超市,回到醫生公寓。給他發短信:“忙不忙?”

  沒有反應,看來比較忙。我放下手機,對付那袋糯玉米。

  煮熟,晾涼,剝粒,進攪拌機,然後發現,廚房的那箱特侖蘇不見了……才一個星期不到,這傢伙怎麼幹掉一箱的?

  我糾結地開火,煮了把大豆,和玉米粒,老冰糖一起倒進豆漿機。

  等到九陽歡快地轉起來,手機才一震:“還好,剛去病房轉了一圈。”

  “晚飯吃了沒有。”

  “吃了。不過不好吃。還帶了一個蘋果。”(先生,究竟我們倆誰更喜歡蘋果啊……)

  “我給你帶了山核桃,還有墨子酥。”

  “我餓了。”

  我哈哈一笑,衝了個戰鬥澡出門,四站路到醫院。

  推開辦公室門,正背對著我敲鍵盤的醫生扭過頭來,眼睛睜得是平時的120%。

  我趴到他背上,溫暖乾燥的指尖,乾淨的白大褂上,領口有淡淡的香皂味,混合在一起就是我的醫生。

  他看著我眼睛眨了又眨。唉,一個男人是怎麼辦到集腹黑和天然呆於一身的?

  “你傻了?”

  “…………五天是指包括來回路上的時間啊。”理科男對於數字總有種下意識的執著。

  我把玉米汁和墨子酥餅往他桌上一放:“這不卡著時間回來飼養你呢麼。”

  我正準備伸手調戲醫生,他對面的桌子後面鑽出來一個人——B主任。

  我僵立當場。眼前突然冒出這麼一個大活人,我沒心理準備……

  B主任的目光在我和醫生之間轉悠了兩圈,嘿嘿笑了:“鞋帶松了。”

  我和B主任很熟,非常熟,他是林老師的主治醫師。我腦子裡飛快地轉:我得解釋一下,我得解釋一下,我得解釋一下……解釋個毛線啊,自由戀愛的情侶送個愛心夜宵有什麼好解釋的!>_<

  然後我蹦出的第一句話是:“主任,吃酥餅。”囧……

  主任呵呵笑了兩聲:“不打擾你們,我先回去了。”然後迅速搜羅東西,出去的時候還體貼地把門關上了。

  我一路目送他離開,轉過頭,醫生捧著杯子盯著我笑:“你臉紅什麼?”

  “很尷尬啊……”

  “那你以後見我爸媽準備尷尬成什麼樣?”

  我覺得他大腦構造異常,惱道:“專心喝你的!”

  “你換了一家買的?”

  “沒加奶是吧?我沒找到那箱特侖蘇,你全喝掉了?”

  醫生愣了一下,看看杯子再看看我:“你——”

  “我買了台豆漿機放你公寓了。沒牛奶我加的大豆,你就當試驗吧。”

  醫生慢慢喝完,環住我的腰,臉貼在我的腹部,呼出的氣息溫熱,低低喊了聲:“唉,校校。”

  我的心裡一片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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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剛睡醒那會兒你比較像個包子,我就順手戳戳。

  (你見過這麼苗條的包子!)

  25、速速歸矣

  最後,一天也沒逗留。我還在幫小草理行李箱,手機已經歡脫地響起來:“你嫂子要生了,已經進待產室了。”

  我拎了筆記本,行李都沒收拾就奔著車站去了。路上給醫生打電話。

  “醫生,我嫂子要生了。”我身負“血庫”重責。

  “……”連嘆氣都懶得嘆氣了,“路上注意安全。”

  夏至這一天,表嫂順利誕下小庚,七斤二兩。

  我給醫生打電話:“顧魏,我升級當姑姑了。”

  “恭喜。”

  “同喜同喜。”

  掛了電話,恍然發覺,我剛才好像有什麼話說得不對勁……

  小庚完全襲承了表嫂安靜的性格,吃了睡,睡了吃,偶爾醒著眼睛■轆■轆轉兩圈,一旁表哥興奮地說“兒子,來,亮一嗓子。”小庚完全無視,閉上眼睛繼續游姑蘇了。

  表哥:“你這樣不哭不鬧,乖得讓我很惶恐啊。”

  眾:“……”

  表嫂出院回家後,我返回X市。事先沒告訴醫生,打算給他一個驚喜。結果事實證明,我果然不是女主的命。到了公寓,醫生不在,我鑰匙忘了帶。

  認命地摸出手機發短信:“醫生,你在做什麼?”

  一個電話很快追過來。

  “校校,你——在哪?”帶著不太確信的語氣。

  我剛才那條短信究竟是哪裡暴露了啊……

  “你現在在哪?”語氣有點急。

  “你公寓門口。我忘帶鑰匙了。”

  “我在路上。還有大約一刻鐘。”電話就掛斷了。

  接下來的一刻鐘裡,電梯一響,我就歪過頭看,悶熱的天氣,等得百無聊賴。等所有羞澀激動的心情已經磨蝕得蕩然無存的時候,醫生到了。

  “你怎麼——”

  “想你了。”我抹著腦袋上的汗,“醫生,我快脫水了。”

  一進門,我就進了衛生間,洗臉。滿滿一池水,臉埋進去,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滿臉水滴地抬起頭,醫生站在我身邊。

  我剛準備調戲一句“是不是很出水芙蓉?”,他已經上來攬住我的腰,臉放大放大再放大……

  初,初,初,初,吻,吻,吻,吻,我覺得我快瘋了……熱瘋了……

  醫生拍拍我的臉:“你要不要再洗個臉?”滾燙。

  我勾住他的脖子:“你吻完了?”

  醫生:“……沒。”

  我衝著澡,笑眯眯地聽著醫生在外面叮叮鐺鐺地收拾。

  剛才我說:“如果我馬上還要洗個澡,你是不是就——”

  醫生無力地扶額:“林之校你離我遠一點!”然後,紅著一張臉出去了。

  想成功地調戲一個男人,是多麼地有難度啊~

  醫生敲門:“好了沒有?”

  “幹嘛?你要進來?”

  “……”

  我洗好澡出來,醫生把我的手機遞過來,兩個未接電話。

  “你的鑰匙沒帶,你怎麼回宿舍?”

  “在宿管那押身份證。”

  “今天晚上回來麼?”

  “不了,我再待兩天。”

  “幹嗎?陪男朋友?”

  ⊙_⊙我和醫生同時驚了。

  “開個玩笑你緊張什麼?”

  “媽,”我決定主動捅破窗戶紙免得被東窗事發,“我談戀愛了。”

  “……”電話那頭歇了三秒,“開玩笑呢吧你?”

  醫生扭過頭,很不厚道地笑了。為什麼明明壓力很大的事,會突然變得這麼有喜感。

  “真的。有一陣子了。”

  “人怎麼樣?”

  “我覺得挺好,目前還在考察中。”

  娘親一副過來人的口吻:“男人,別的都可以不重要,但是一,要對你好,二,品性要好。”

  我瞥了一眼旁聽的醫生:“品性要怎麼觀測?”

  娘親:“所謂醉酒觀其性。找機會把他灌醉。”

  我囧:“他醉了,那我豈不是很危險……”

  娘親:“誰讓你私下灌他了。同學同事聚餐的時候。”

  我:“他跟我——不是一個領域的,聚餐聚不到一起。”

  娘親:“你到底找了個什麼?!”

  我大汗:“好人!大好青年!您肯定喜歡!”

  娘親:“你自己先全方位考量完確認沒什麼問題了,帶回來我們把把關。”

  然後就利落地掛斷了。

  醫生終於憋不住了,在我旁邊大笑出聲。

  十秒鐘之後,手機又響了。

  “你晚上住到蕭珊那裡去。”

  “啊?”

  “我會查崗的。”

  然後又利落地掛斷了。

  醫生笑不出來了。

  路人甲說:男人最怕的,是丈母娘,最討厭的,是閨蜜。這**雌性生物一切行為的出發點,就是為了讓已經很多舛的戀情變得更加多舛。

  我剛到宿舍裡把假期要用的東西收拾好,就接到了三三的電話。

  “位置。”

  “學校。宿舍。”

  “帶顧醫生來見見親友團吧。我們在XX路這邊的必勝客。”

  “你——們?”

  “還有印璽金石兩口子。”

  “我能不去麼?”

  “你是想長痛不如短痛呢還是——”

  “半個小時後到……”

  半個小時後,我和顧魏坐北朝南,沐浴著探照燈一樣的陽光,接受對面三個人的檢視。

  印璽笑得很是溫柔:“喝什麼?”

  “姐姐,你這樣我不適應……”喝不下去,“有話直說吧。”

  顧魏抿嘴笑了笑:“兩杯熱巧克力。”一隻手輕輕貼上我的後腰。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裡,顧魏應對自如,我基本就是個擺設,除了悶頭吃,就是悶頭吃,完全無視三三已經快要抽筋的眼角。

  印璽到最後一副了了心願的家姐模樣:“校校別的事情上聰明,自己的事情上糊塗,以後你多操心了。”

  顧魏:“放心。”

  金石完全倒戈:“多來Y市走動走動,叔叔阿姨那關不好過。”

  顧魏:“年內會上門拜訪的。”

  三三:“晚上乾媽問,我就說她住宿舍了。”

  顧魏難得卡殼了一下:“麻煩你了……”

  回去的路上,我玩手機——

  “你剛從埃塞俄比亞回來麼?就知道吃!你們發展到哪一步了?醫生那個眼神呦~~~”三三。

  “鑒定完畢。此君可嫁。”印璽。

  “可以開始和家裡透透口風了。早做打算。”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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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還是男人理解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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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二見家長

  2010年的七月,對於我和顧魏來說,就是一道分水嶺。之前的日子,就是過山車那前二十秒,慢慢爬坡,之後的日子,風波迭起。

  我逗留在顧魏那裡的第三天,週末,他被陳醫生喊去醫院找份資料,剩我一個人在公寓試驗從娘親那裡新學來的山藥瘦肉湯。正刨山藥皮刨得一手粘液,門鈴響了,我以為是顧魏,毫無心理準備地去開門——

  “……”

  “……”

  對方微笑:“林之校吧。我是顧魏的媽媽。”

  “阿姨好。”

  我覺得我的大腦跟鍋裡的水一樣,沸騰了……

  為什麼我披頭散髮為什麼我套著顧魏的t恤為什麼我滿手粘液為什麼我完全沒得到消息啊啊啊啊!

  醫生娘:“剛好他爸爸到附近辦點事,我就過來看看。在做什麼湯?”

  “山藥,西紅柿,瘦肉丁。夏天喝比較開胃。”

  醫生娘微笑著點點頭,把購物袋裡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拿出來放好。我手摸進口袋,飛快地按下顧魏的快撥鍵之後,便力作淡定地繼續刨我的山藥。

  半個多小時之後,顧魏開門:“媽?”

  醫生娘:“你還真是卡著點回來吃飯。”

  顧魏笑:“啊,校校在麼。”

  “嘖,”醫生娘輕輕打了下他肩膀,轉過身看著我笑道,“不要慣著他。”

  我:“不會…………”

  顧魏換了拖鞋掀開電飯煲蓋:“媽,你中午和我們一起吃麼?”

  “不了,我和你爸回去還有事。”醫生娘轉向我,“校校有時間來家裡吃飯。”

  顧魏捏了捏我的手,我乖巧地點頭。

  大門關上之後,我靠在墻上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顧魏伸手貼了貼我的臉:“緊張了?”

  “我已經出離緊張了……”

  吃飯的時候,我問起顧魏父母的職業。

  “我爸也是醫生,我媽是老師。”

  “老師?”對此我頗為詫異,“我們家林老太太也是老師,怎麼和你媽風格相差那麼大。”老太太比較犀利,而醫生娘明顯溫婉了許多。

  “教的專業不一樣吧。你奶奶教什麼?”

  “魏晉南北朝文學。”

  “哦,我媽教臨床麻醉。”

  “……”我扶額,“你其實可以直接告訴我你們一家三口都是醫生的!”

  一個麻醉,一個心胸外科,一個消化外科……

  “顧魏——”我咽了咽口水,“你們家配合一下,可以把人從上開到下了……吧?”

  顧魏笑得無比溫柔:“啊,所以你要乖一點。”

  不帶這麼恐嚇的>_<!!!……

  八月初,我回到學校跟項目,在外面跑了三個禮拜。

  顧魏看到我們的第一句話:“這個天,果真驕陽似火啊。”

  小草捂臉:“我現在看到比我白的男人,都有種除之而後快的心情!”

  車子開出去十分鐘,我才發覺:“這是去哪兒?”

  顧魏:“見公婆。”

  我:“⊙_⊙!”不帶這麼玩的!

  我開始打商量:“醫生,我,我沒準備東西,空手上門拜訪,是不禮貌的……”

  顧魏瞥了我一眼:“你想準備什麼?”

  “……”大腦一片空白,“呃,你等我想一想,等想好了之後——”

  “沒事,路上有50分鐘,你慢慢想。”

  “……”這個男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難搞了!

  最後,我無比糾結地被顧魏挾持回家,手裡拎著一個碩大的果籃,以及一盒醉蝦。

  在經過之前醫生娘的洗練之後,當我發現家裡除了醫生爹醫生娘,還有醫生爺爺和醫生奶奶的時候,已經完全寵辱不驚了……

  “爺爺,校校買了你和奶奶最喜歡的那家醉蝦。”

  是你買的吧……

  醫生娘接過果籃的時候撫了撫我的胳膊:“曬黑了。”

  顧魏笑:“沒事,她白起來快得很,下回過來你就看不出來了。”

  我:“……”

  顧魏的外貌襲承了爺爺奶奶的優點,性格則是父母的有機中和,我一邊感慨這廝實在是會遺傳,一邊陪著爺爺殺了盤象棋。最後我和顧魏聯手,才險險逼和。

  我長長呼了一口氣:“如果不是我們占先手,肯定沒這麼幸運。”

  爺爺大笑:“下得不錯下得不錯。你們倆之前對過沒有?”

  顧魏笑:“她這第一盤棋是留給爺爺了。”

  爺爺滿意地揮手:“吃飯吃飯,不要把小姑娘餓到了。”

  眾人起身去飯廳,我和顧魏走在最後,互相看了一眼,我攤開手掌,一手心的汗。

  吃完飯,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顧魏把我扔在爺爺奶奶旁邊,悠哉地作壁上觀(先生,你怎麼就這麼淡定呢?),我終於體會到那天他獨戰金印蕭的忐忑。好在長輩問的都是些常規的學習工作,應對得還算自如。

  之後,醫生娘端來果盤。我削蘋果,顧魏就在旁邊盯著看。

  奶奶:“小北看什麼呢?”

  顧魏抿嘴笑:“我在學習怎樣把果皮削成半透明。”

  奶奶笑:“姑娘家手巧。”

  我臉紅了……削蘋果皮的故事……

  分完了蘋果,我回頭看見他眼巴巴的表情,塞了一牙到他嘴裡。

  “我還想吃柚子。”某人繼續要求。

  我拿起一隻葡萄柚繼續剝,看見他笑得眼裡波光流轉。

  一旁的醫生娘開口了:“校校你不要慣著他,讓他自己弄。”

  “……”我看著手裡已經剝了一半的柚子,“還是我來吧。”

  我去廚房洗手的時候,聽到醫生爹的聲音:“還給你慣出毛病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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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我哪裡有那麼心機深重。

  (那你就是太愛我了^_^)

  醫生:姑娘家矜持一點……

  27、西裝革履

  見家長能見得這樣順利,我覺得有些意外,用表哥的話說,順利得讓我很惶恐啊。

  如果說,之前我和醫生是兩個人並肩而立,那麼見家長則標誌著我們開始完全入侵對方的生活體系。我的稱呼瞬間從名字飆升到“嫂子”,“弟妹”,“師娘”,“師太”,“顧魏媳婦”……

  自從被顧魏拎去參加了一次聚會,一去到醫院必遭調戲。陳聰醫生每次見到我都特別歡脫地“弟妹~弟妹~”(他只比顧魏大了二十幾天),護士長明明之前都喊我小林的,那天突然冒了句“顧魏家的,給他拿生薑冰糖燉點梨。”站在辦公室門口的顧魏同志,戴著口罩對著我眨眼睛眨得特別無辜。

  “怎麼感冒了?”

  下班的陳聰從我身旁走過:“相——思——”

  九月下旬他意外迎來了一個手術高峰期,我實驗排得滿。於是兩個見不上面的人,在戀愛一年後,迎來了短信密集期。

  醫生把我那些無釐頭的短信都留了下來,據他描述,他的手機就像個雜貨鋪。

  “剛才在三食堂,一留學生打的快餐裡有不明物體,遂操著一口扭曲的中文與打菜師傅理論,結果還沒說完,師傅驚為天人地爆了一句So What?!”

  “醫生,你天天在手術台上……回家坐葷菜不會有違和感麼?”

  “那麼多藝術家都是死了之後才身價暴增,我們死了之後……可以捐獻器官。其實按黑市價格算,真比我現在值錢。”

  我對醫生向來想到什麼說什麼,好在數量不多。然後會在類似下午三點,晚上七點這種完全無跡可循的時間接到醫生的電話。

  電話內容也很簡單:

  “在做什麼?”

  “導師辦公室……”

  “……”

  然後,然後就掛了。基本都是這麼短的對話。醫生說,見不到面聽聽聲音也好。

  九月底的一天,醫生打電話來。

  “你什麼時候回家?”

  “怎麼?你不是要代XXX值班麼?”

  “不用了,他本來打算十一訂婚,現在直接結婚請婚假。”

  “……”這樣也行。

  “我30號夜班,1號上午開始放假,3號上班。”

  “那我3號回家。”

  “1號晚上我是伴郎。”

  “……”

  於是十月一號中午在人滿為患的商場為醫生挑了條領帶之後,我們打包了食物直奔公寓。

  吃完飯他衝了澡趴床上補覺,我把他換下來的髒衣服扔進洗衣機,洗了盤水果,就抱著他的筆記本上網,戴著耳機一邊聽音樂一邊做翻譯。

  由於醫生一向行動無聲,我又比較專注,一直等我被撲倒才意識到,自己被偷襲了。

  說不緊張是假的,畢竟不是真的老夫老妻,雖然之前也親一下抱一下,但大都是很清水的,現在整個人埋在他身下,我大腦控制不住地秀逗,往外冒感嘆號問號省略號。

  原來一米八躺下來這麼長……

  這算不算小別勝新婚?……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咱倆肋骨硌上了!!

  醫生並沒有像小言男主那樣深情地望著我然後一個法式長吻,他只是撲倒,調整姿勢,腦袋埋在我頸窩裡,然後,不動了……

  我在心跳過速之前,用右手指戳了戳他:“嗯——”

  醫生:“嗯。”

  我戳完的那隻手不知道放哪,就那麼懸在半空中。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看到我懸著的右胳膊,抿了抿嘴角,撈到身側一放,繼續睡……

  於是我……

  也就這麼跟著睡著了……

  等我一覺醒來已經兩點半過了,身上蓋著薄毯,醫生坐在旁邊的地板上,聽我的音樂,翻我的文獻。

  他盤著腿,表情安靜,敲了大半行,想想,刪幾個字,再敲。

  我心理有種說不出的鬆軟,伸手揉揉他的頭髮:“這麼好一青年能單到30,實在是個奇跡。”

  醫生摘了耳機過來咬我。我發現這廝平日裡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其實也是一條狼。

  我知道他大學一直練太極,於是心血來潮抓住他手腕一折,扣到他身後,往上一推。

  一分鐘後,醫生藉助狹小的空間和身高腿長的優勢把我扣在身下:“哪兒學來的?”

  “小時候跟院裡的哥哥們學的。”我試圖反擊,奈何被他扣得死死的。

  “快三點了,我們要在五點前趕到飯店。”

  我一把把他推起來:“速度!你的西裝呢?”

  醫生平時白大褂裡面都是休閒裝,所以當我看見他扣上襯衫袖扣,穿上熨好的西裝後,我心裡大嘆“撿到寶了,真的撿到寶了。”

  娘親說,正裝是最能檢測一個人身材比例硬傷以及個人氣場的著裝。醫生沒有八塊腹肌,但是勝在骨架勻稱修長,平時注意鍛煉身上沒有贅肉……哎~我就喜歡腿長的。我一邊樂孜孜地給他打領帶,一邊慶幸醫院一般沒什麼穿正裝的機會。

  “傻笑什麼?”

  “我挑的領帶漂亮啊。”寶石藍多襯皮膚啊。

  “不應該是打紅色的麼?”

  “打紅色你是打算去搶親呢吧?”我拿開他搭在我腰上的手,“我要去變身了。”從包裡抽出一個紙袋,在他不解的眼神裡閃進衛生間。嘖,醫生穿得這麼妖孽,我無論如何不能牛仔褲加t恤啊。我再次感慨娘親的目光多麼具有前瞻性,開學的時候我還覺得她往我的行李箱裡加了件小禮服實在是多此一舉。素皺鍛的無袖連衣裙,白底,復古的黑色花紋,親媽就是親媽啊~

  化妝是個技術活,我不在行,敷了張面膜了事。正在梳頭髮的時候,門外傳來醫生的聲音:“你沒事吧?”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衛生間,除了喝他的須後水中毒,我實在想不出還能怎麼“有事”……

  頭髮盤好之後,我看著手裡有點複雜的發梳為難,推開門,對著陽台說上晾衣服的人喊:“幫個忙。”

  醫生轉過身來,愣了一下,慢慢走過來。

  我清清嗓子,故作鎮定:“還不錯吧?”晃了下手裡的發梳,“我看不見後面。”說完往他手裡一塞迅速背過身。

  醫生慢慢把發梳插到盤好的頭髮裡,理了理周圍的頭髮,然後在我的後脖子上,輕輕落了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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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我都跟家裡鋪墊了大半年了,哪兒能不順利啊。

  28、婚禮陰影

  我們到酒店的時候,新郎正陪著新娘在化妝間補妝。新郎翟傑之前聚餐的時候見過,算起來和我是校友,在病理實驗室工作,新娘子在藥劑科。

  新郎調侃:“啊,找顧魏當伴郎實在是砸自己的招牌。到時候別人拍張照片傳到網上——看到伴郎,新娘後悔了……”

  一旁盤頭的新娘抿嘴笑笑沒有說話,只是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兩遍。

  顧魏一會兒要同新人一起去門口迎賓,我就出了化妝室幫陳聰一起擺喜糖。

  “弟妹,什麼時候喝你們的喜酒?”

  我抬頭看看花團錦簇的大廳,好像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

  “可以開始考慮考慮了。”陳聰笑道,“這麼好的小夥子,抓緊時間,免得夜長夢多。”

  我笑了笑,突然覺得有些怪怪的。

  我坐的這桌有一半是顧魏他們科的,免不了被調侃兩句,眾人正聊得歡,大廳的光線突然暗了下來,司儀上台。我下意識地向門口望了一眼,只看到顧魏匆匆消失的側影。等到新郎新娘上了台,顧魏才從台側小門出來,立在暗處。

  身旁的陳聰突然“嘖”了一聲,蹙了下眉,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個女士跟在顧魏後面出來,應該是伴娘,與他並肩而立。

  顧魏的目光遠遠地向我們這邊掃來,晃了一圈,又面無表情地轉回了舞台上。

  我低聲問陳聰:“怎麼了?”

  他和護士長對視了一眼,淡淡地搖搖頭:“沒事。”

  舞台上新郎新娘正在眾人的歡呼聲中互表忠心,舞台下的陰影裡,顧魏頷著下巴,嘴巴抿起,臉上被燈光打得忽明忽暗看不清表情,讓我沒來由地覺得有些不對勁。這種不對勁在新郎新娘敬酒敬到我們這桌的時候尤其明顯。

  顧魏明顯喝了酒,眼睛水汪汪的。陳聰和翟傑兩家父母本就熟識,新人一過來,就被他攔住:“到了這桌,你喝一杯就走,說得過去麼?”

  翟傑瞟了我一眼:“你想怎么喝?”

  我正奇怪這新郎怎麼這麼聽話,顧魏不動聲色地站到我旁邊。

  我看著他變紅的耳朵,低聲問:“有沒有先吃點東西墊墊胃?”

  顧魏夾起我碗裡的半塊南瓜餅放進嘴裡:“沒有。”

  他趁著陳聰勸酒的時候,把我碗裡的東西全部清光。

  “嘿,伴郎幹嘛呢?”斜對面一白面君叫道。

  顧魏走回新郎身邊。

  “這擅離崗位要罰酒的啊。”白面君不依不饒。

  然後——

  “行了,他已經喝得夠多的了。”

  “哎呦,伴娘心疼了。”

  顧魏的臉冷了下來。

  陳聰:“擅離崗位輪的到你罰麼?”

  白面君消音。

  我突然間,看出了些門道來。偏過頭看顧魏他們離開,卻正對上了伴娘的目光。最終只是禮貌地笑了笑,回過頭來繼續吃。

  “弟妹,多吃點,晚上你還要照顧顧魏。”

  敬完最後一圈,顧魏不見了。我剛摸出手機,他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我在車裡歇會兒,有點暈。”

  我看到翟傑夫婦已經落座主桌陪著長輩用餐,便出了大廳往停車場去。

  顧魏閉著眼睛斜靠在後座,我從另一邊上車,伸手貼貼他臉:“顧魏?”

  顧魏“嗯”了一聲,環住我腰,靠在我身上。

  很重的啊!

  “醫生,你醉了吧?”

  “……”

  “你這個姿勢,不難受麼?”

  “唉,我心口燙……”

  心口燙,心口燙我又不是冰塊!

  休息了估計有二十分鐘,顧魏手機響了:“伴郎,準備回來送客了~”

  等送走所有的客人,已經十點了。

  伴娘走過來:“這麼晚了就別回去了,這邊房間都訂好了。”

  “不了。”顧魏向來是不喜歡住外面的,握著我的手腕跟翟傑夫婦打招呼,“我們先回去了。”

  新娘:“那高浠你怎麼說?”

  伴娘:“我搭顧魏他們的車吧。”

  看著眼前這個混亂的局面,我無奈地插話:“顧魏,我也喝酒了。”沒法開車。

  顧魏蹙了蹙眉:“老翟,我們的房間號多少?”

  回房間的路上,顧魏問:“誰跟你喝的酒?”

  “白面君,說要和我認識一下。”陳聰攔都沒攔住。

  顧魏皺皺眉:“下次別理他。”

  伴娘跟在我們身後進了隔壁房間。

  顧魏衝了澡,沒有幹淨衣服換,加上晚上沒吃什麼東西,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我去附近的便利店裡給他買酸奶,回到酒店,卻看到高浠站在我們門口。

  “我來送點解酒藥。”

  顧魏接過我手裡的袋子,表情淡淡地轉身進屋。

  “那個藥他以前吃過,挺管用的。”

  我微笑地看著高浠:“謝謝你。早點休息吧,今天都累了。”

  關上門,顧魏正坐在床邊,已經喝出了一圈奶鬍子,茶几上的解酒含片沒拆封,我終究什麼也沒說,進衛生間洗澡。顧魏現年30歲,三高五好,在我之前感情一片空白,連小說都寫不出這麼童話的橋段,我沒必要為過去的事情矯情。

  第二天,大家在餐廳一起用早餐。顧魏過去盛新出來的小米粥,高浠端了餐盤跟了過去。翟傑的表情有些尷尬,我繼續眼觀鼻鼻觀心地吃飯,卻仍是在余光掃見高浠扶上顧魏胳膊的時候,心裡一刺。

  吃完飯向翟傑夫婦以及雙方父母親友告辭,高浠隨車一同返回。車裡的氣氛有點悶,我坐在副駕駛上,看窗外行道樹一棵棵滑過。

  下立交的時候,後排的高浠輕聲說:“顧魏,你開慢一點。”

  “嗯。”

  過了三個紅綠燈。

  顧魏開口:“還在那個丁字路口下麼?”

  “對。”

  高浠下車後,我們都沒有說話,車裡安靜得只有外面透進來的車流聲。

  車鑽進隧道,四周暗了下來,我偏過頭看旁邊開車的人,心裡像被扎了一下。

  裝睡我是好手,唯一一項連我媽都識破不了的生存技能。我閉著眼睛,把胸口那些酸脹麻疼的東西平息下去,準時地在公寓小區前一個路口“轉醒”。

  “醒了。”

  “嗯。”

  “累了?”

  “嗯。”

  我推門下車,慢慢往回走。

  曾經我以為我是個沒什麼占有欲的人,現在發覺,未嘗不是沒有,只是不夠喜歡,所以不曾放在心上。但是現在面對顧魏,我雖不至於奢望他之前一片空白,卻也突然間無比希望他的前女友在另一個機構另一個城市另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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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啊……這個還記啊。

  29、我們談談

  回到公寓,我衝完澡換了乾淨衣服,把自己往枕頭裡一埋,睡覺。

  睡不著,聽著衛生間裡的水聲,一陣陣地發呆。

  直到顧魏從背後擁住我:“校校——”

  我說:“睡覺。困。”

  下午,兩個人坐在沙發上,他看電視,我上CNKI。

  “在看什麼?”

  “岩層破裂。”

  這是兩個小時內唯一的對話。

  三點多,三三打來電話來約我逛街,我看向顧魏,他撐著下巴盯著電視——上的廣告,點了點頭。

  出門前,我想了想,還是走過去,親了下顧魏的臉頰:“我走了。”

  他抬起頭,握了握我的手腕:“早點回來。”

  所謂逛街,就是兩個各懷心事的女人一人一杯飲料,在麥當勞裡對坐著發呆。

  我發覺這個畫面有點詭異,是在隔壁桌一個年輕媽媽向我們行了N次注目禮之後。

  我點點三三的手背:“思春麼?”不然我實在想不到如此正氣的人還能為什麼發呆。

  三三突然煩躁地爬了爬頭髮:“一個男人,怎樣才算——對你好的,超出正常界限?”

  “你活到這個年紀來問這個問題——基本說明那個人對你已經超出一般界限了。怎麼?動心了?”

  “誰動心了!”三三正色,“堅決不能被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所打倒!”(我們從小接受的都是怎樣的教育啊……)

  “啊,還是個有錢人。”

  三三毒辣地看了我一眼:“你出熱戀期了?智商恢復了麼。”

  輪到我煩躁地爬了爬頭髮:“一個男人,怎樣對待前女友——才算不超出正常界限?”

  三三一下子精神了:“怎麼?余情未了?”

  我聳聳肩。高浠在我眼門前的所作所為,無論如何都有失分寸了。

  “對方我不管,也管不了。我現在只在乎顧魏的態度。”

  三三一巴掌拍在我手背上:“光長腦子不長心眼,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豁達!一個醫院裡的你看不見的時間多了去了,不把她這心思給徹底滅乾淨了,你是準備未來若干年在你們家醫生身邊埋顆不定時**麼?!”

  “滅乾淨了——也該是顧魏把她給滅乾淨了。”關鍵人物不是我。

  “對了,你那個超出界限的糖衣炮彈是怎麼回事?”

  “……”

  我一開始真的是沒想得太嚴重,主要是我想嚴重了也沒用。但很快,我發現自己似乎想簡單了。

  十一長假後回到X市。論文項目一起上,一天去研究所向師姐要資料,回來的路上想到幾天沒見醫生,就轉車去了醫院,陳聰告訴我,顧魏上門診了。

  這是我第一次去門診大樓找他,已近五點,患者不多。我剛拐上樓梯,還沒到他們科門診室,就看到一男一女兩個扎眼的白袍立在走廊最裡面的盡頭,一個低頭一個抬頭,離得很近。我的太陽穴抽了抽:公事交流,公事交流……

  我立在候診廳門口的樣子,被正對著我的第一個辦公室裡的白面君看到,他晃出來,表情很是看好戲,低聲說:“來捉姦?”

  我匪夷所思地看著眼前的人,顧魏和你有仇麼?怎麼能這麼輕易地用上這個詞?

  遂笑了笑:“果然有那麼一類人總是唯恐天下不亂,民間俗稱——攪屎棍子。”無視他僵掉的臉,轉身離開。

  我把帶來的野山慄放在顧魏桌上。陳聰笑道:“你們兩個要不要這麼黏糊啊,啊?”

  我笑笑,點頭告辭。

  坐在公交車上,顧魏的電話打過來,大口喘著氣:“你人在哪?”

  “回學校的路上。”

  兩端沉默,我揉揉太陽穴:“顧魏,有的事,我們兩都先各自想想。先掛了。”

  接下來的日子,實驗樓-圖書館-導師辦公室-宿舍連軸轉,和顧魏的交流降低到每晚睡前的一句“晚安”。

  進入十一月,天氣一點點冷下來。期間三三來了兩個電話旁敲側擊,都被我搪塞過去,終於,小草問出口:“阿校,你沒事吧?”

  我把手裡合訂的地球物理學報翻得嘩嘩響:“沒事。”

  下午和路人甲乙碰頭的時候,手機響了。

  “我們談談。”

  “在開會。”

  甲乙草三人面面相覷。

  “那你先忙。”他掛斷。

  兩個小時後,電話又響了。

  我清清嗓子:“我這邊還沒結束——”

  “小草剛從我旁邊過去。”

  “……”

  “林之校,一個多禮拜了。冤殺也不是你這麼冤殺的。你是打算——讓我過去抓你麼?”越說越無奈的聲音。

  我拿著筆在紙上畫來畫去:“我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麼。”

  “那就不說——”

  “好的,拜拜。”我幹脆利落地掛斷。我是真的不知道從何說起,那麼就姑且再鴕鳥一會兒。

  二十分鐘後,顧魏站在我身後。

  我覺得這個人簡直已經把X大摸得爛熟了,尤其在小草這個叛徒的幫助下。

  他食指點點我手下的塗鴉,抬了抬下巴:“還有海南島台灣島。”

  等我補上,他抽走:“送給我了。”

  我看著這個素來溫柔的男人往我對面一坐,突然改走冷峻路線:“我們是談完了去吃飯,還是吃完飯慢慢談?”

  我拿筆敲敲草稿紙:“那要看你說的故事是長——還是短了。”

  顧魏扶扶眼鏡:“那你是想聽前面的,還是後面的?”

  我沉默了五秒鐘:“後面的。”

  “同一家醫院不同科室的同事關係。”他站起身,朝我伸出手,“走了,吃飯了。”

  “完了?”

  “不然呢?你還想有什麼?”顧魏突然有些氣急敗壞,“我一個禮拜沒踏踏實實吃飯了,我一個消化外科的總不能自己的消化系統出毛病吧?你倒是雲淡風輕的很,信不信我吃了你。”

  我被綁去吃牛排,看著顧魏一臉冰霜,餐刀劃得餐盤吱吱響,突然覺得,真是場無妄之災。

  清了清嗓子:“醫生,你沒覺得你很有流氓色彩?”

  顧魏抬了抬眼皮,最終還是端過我的盤子,一邊切一邊忿忿:“我就是覺得我太紳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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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是,你多雲淡風輕啊,跟風一樣,搞得我就跟瘋子一樣。

  (吵架很累,談心更累的唉)

  醫生:你怎麼沒懶得吃懶得喝呢?

  (吃飽喝好才有力氣談感情麼^_^)

  30、短兵相接

  一整個晚上,顧魏都扣著我的手腕,沒問我意見就直接押回了公寓。

  公交車上,三三來短信“塵埃落定否?”

  我看了看一旁閉著眼睛的顧魏,表情鬆散平和,要不是靠在座位上,實在是和坐禪無異。

  遂回道:“定。”

  那天,我剛要離開辦公室。

  “弟妹啊,”陳聰叫住我,“有的事兒,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我挺清的。但是就我一個人清沒用啊。”被迫看戲,也是很痛苦的。

  在一起這麼長時間,顧魏的性格,不是會腳踩兩條船的人。但是他對於高浠的縱容,不論是出於習慣,還是出於舊情分,都不是我所樂見的,而這些,只有他才能解決。所以我決定暫時撤離風暴圈,眼不見心不煩。至於顧魏,我相信他知道自己在幹嘛,就看他處理得效果如何了。

  轉回思緒,我戳戳顧魏的眼睫毛:“這麼困?”

  顧魏低低地哼了一聲。

  “過年前手頭的論文初稿要出來,項目那邊也要多跑。”

  顧魏睜開眼睛:“我又得孤家寡人了?”

  我趕緊順毛:“你是過來人,你懂的。”

  顧魏出離憤怒了:“你還真是放心!”

  今晚的醫生,情緒起伏比較大。大的結果就是,這廝懂得要福利了>_<!

  晚上,狼變的人一口咬在我耳骨上:“我怎麼就找上你了呢?我怎麼就找上你了呢!”

  “明明我是受害者……”

  “那我呢?嗯?你就那麼直接走掉!”

  這連本帶利的,也不能一天就收掉啊。

  我鼻尖擦過他滾燙的鎖骨,整個腦子都快燒成漿糊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醫生,細水長流,方為真理。”

  第二天早上起來,醫生很是淡定:“臉紅什麼?”

  我悲憤地砸枕頭過去:“不準耍流氓!”

  他去上班,我回學校,半路上被三三劫走。

  隔著一杯熱氣騰騰的柚子茶,三三直勾勾地看著我,看得我發毛。

  “我又不是贗品,你幹嘛這麼看著我?”

  “我早上六點打你電話你沒接。”

  “……”正常人都不會接的好不好!糖衣炮彈的功力太深厚了,三三生物鐘失常得厲害。

  “三三,方丈大師說你今年有朵命理桃花。”

  三三揮揮手:“我是**員,不信佛。”

  “……”我嘆了口氣,“那你抓我出來答疑解惑什麼?”

  “我需要你給我傳輸點正能量,讓我看看正常的愛情是什麼樣的!”

  “呵呵。”乾笑兩聲,我和醫生應該也屬於非主流吧……

  面對帶著一對黑眼圈的三三,我完全犧牲了:“親,你需要咨詢哪方面的具體問題?”

  “天時地利人和,你們家醫生居然沒把你給辦了?!”

  我一臉黑線:“這就是你要的正能量?”

  “我需要勁爆的八卦來中和我的心情。”

  我知道很多人好奇我和醫生有沒有xxoo。

  “沒有。”

  “你們倆誰有問題?”

  “……”

  這是個說來話長的問題。

  醫生麼……他是個斯文人。(咳,除了極其極其生氣的時候,表現得比較難辨真假。)

  主要是,我要以“人一輩子就這麼一個新婚之夜問題多著呢任務重著呢我不希望第二天在一屋子酒氣裡醒來!”為強大的藉口,婚禮那天不讓那**喪心病狂的白袍軍隊把醫生灌倒!(三三:你這哪兒跟哪兒啊……)

  以上撇開不說,平時我們隔著小半個X市,各住各的,理論上每週末可以相聚一次,可實際上要麼他有事要麼我有事,差不多兩周才聚一次。(三三:對啊!所以更容易天雷勾動地火啊!)所以這麼稀缺的夜晚,我們能踏踏實實地窩在一起說說貼心話,早早安心入睡就很好了可以嗎?!!!(三三:我還是覺得有問題。)

  “好吧,好像似乎是有那麼點問題。”

  三三很嚴肅地對我說:“醫生別不是gay吧?”

  我差點一杯開水潑過去。

  “家長沒見,名分還沒定下來的痛苦,你不懂啊。”

  三三切了一聲:“得瑟!”

  世界上有什麼事比你男友的前女友和他繼續牽連更讓你心煩?

  就是她請你喝茶。

  大廳休息區,高浠遞給我一瓶飲料:“綠茶。顧魏身邊的人飲食都比較健康。”

  這是終於要短兵相接了麼?

  “陳聰說,你還在讀研。”

  “嗯。”

  “未來有什麼打算?”

  “能進研究所最好。”

  “那家庭方面呢?”

  “順其自然。”

  “啊。”她望望窗外,“顧魏還像以前那樣不懂浪漫麼?”

  “我們兩個人裡面,更不懂浪漫的那個,可能是我。”

  有點冷場……

  “呵呵。”高浠笑得頗為興味,“醫生這個職業,外行很難理解。壓力高,強度大,自由時間少——”突然變得尖銳,“但是喜歡醫生的還是很多。畢竟職業穩定體面,如果再加上好的外貌,前途,家世——”

  真是神來一筆啊。你把顧魏當成了什麼?

  “高浠。”我覺得沒有談下去的必要,“顧魏那裡說不通,你來說通我又有什麼用呢?”

  我怎麼可能捨得把他送出去。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以前看得清淺,錯過了才知道珍惜,已經遲了。

  高浠臉上僵了僵。

  “謝謝你的茶。”我起身點頭告辭,往門口走去,那裡,顧魏已經拐出了電梯間,安靜地等著我。

  兩個人並肩往前走,誰都沒有說話。

  有時候我真弄不清,這麼聰明的腦子,看不出這時候需要點甜言蜜語麼?

  到了十字路口等紅綠燈,顧魏扭過頭來,眼睛亮晶晶,嘴角往上一翹,又迅速轉回去,目視前方。他牽起我的手,綠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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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三:嘖嘖嘖,耍冷。

  (我明明走的是溫情路線……)

  31、給個名分

  2011年元旦,陽光很好,顧魏把我裹得嚴嚴實實拎出門,他和朋友約了踢足球。到了門口,我有些意外。

  顧魏牽住我的手:“來,帶你參觀一下我的高中。”

  門衛頗為熟識地拍拍他肩,就把我們放了進去。

  放假期間,校園裡零零散散的學生,有輓在一起嬉笑的,有打籃球打得一腦門子汗的,有站在走廊上曬著太陽背英語的,有聚在樓梯口一起爭論答案選項的。

  “那裡,那個雕塑,每次考試前都有人在上面貼求高分的紙條……”

  “這個樓梯口,每次一下雪,第二天就結冰,走過去要特別注意……”

  “籃球場現在擴建了,以前沒這麼多場地,每次班裡跑步最快的先來搶位置……”

  “啊,食堂的早飯味道很好,我一直不知道它在豆漿裡加了什麼,午飯就比較痛苦了,三年的菜基本都一個樣……”

  聽他零星地回憶著高中生活,我突然很想看看,當年的顧魏是什麼樣子。是不是也穿著校服奔來跑去地大聲說笑亦或愁眉苦臉地抱怨試卷太難老師變態。

  “我每年都要來X市兩趟,早知道就拐來這裡看看……”我開始天馬行空。

  顧魏笑:“我上高中的時候你還在上小學呢。無論如何我也不可能對一個小朋友下手。”

  下午三點,顧魏的朋友陸續到齊。被介紹為“我家屬”的時候,我微微囧了一下,眾人禮貌客氣地打了招呼,脫了外套往草坪上熱身,我留守在一堆衣服旁邊。

  一**男人以為我聽不見——

  甲:“顧魏你丫太不厚道了!就你有老婆啊!”

  乙:“你存心刺激我剛失戀是吧!”

  丙:“說!哪裡騙來的?!”

  丁:“顧少,嫂子那還有資源沒有?”

  戊:“今晚你請!必須的!!”

  我正想感慨男人三十也未必不幼稚的時候——

  顧魏:“你們稍微掩飾一下,羡慕嫉妒恨表現得太明顯了。”

  我………………找了個最幼稚的。

  那晚顧魏喝得很少,但是這廝雙瞳翦水地坐在副駕駛上看著我的時候,我覺得我都快蛇行了。

  “醫生,你——沒醉吧?”我居然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的酒量究竟是多少。

  “你想我醉還是想我不醉?”

  調戲!

  我深呼吸:“把你的視線,轉到窗戶外邊去!”

  2011年的新年,好像時間很短,忙著買年貨,大掃除,年夜飯,拜年。

  初四的時候,去看小庚,已經會爬了。我玩著他軟軟的手指頭,逗得他哈哈笑。表嫂看了我一眼:“還沒和姨媽姨父攤牌呢?”

  我:“攤了一半……”

  門被推開,表哥走進來:“來,兒子,咱們跟姨奶奶要紅包去!”

  表嬸笑著把小庚抱給他,拉著我一起出了臥室,在我耳邊低聲說:“直接把人帶回家。”

  快刀斬亂麻!

  新年過後,我回到X市。

  自上次和高浠挑明了之後,再在醫院見到她,總覺得有種詭異感。你現在這麼執著,當初幹嘛去了?

  我對醫生的人品一向很信任,但是任誰知道自己男友和前女友天天相處,對方還賊心不死,心裡能一點彆扭都沒有?即使紅杏不出墻,天天有個人趴墻頭一邊砸墻一邊伸手夠,你心裡也不痛快。

  我決定向組織反映一下。

  “醫生,我是個懶得解釋的人。你也是。但是有的時候,解釋解釋也是有必要的。”我搜索枯腸地想把我想說的話用正常的語言給組織出來,奈何我的語言細胞已經在高考考場上全體陣亡,“有的事,一方不方便問,如果另一方不主動解釋,容易導致誤會。”

  醫生:“你誤會了?”

  我:“沒!”

  醫生:“那你什麼不方便問?”理科生等量代換學的多麼好。

  “你和高浠。”

  “哦。”應得這麼痛快,然後沒下文了……

  “有個和你幾墻之隔的人天天覬覦你,就像老有隻蒼蠅在飛,揮也揮不走,又不能用蒼蠅拍打……”我突然覺得這個比喻極其不恰當。

  醫生沉默了半天:“我該和她說的都說了。”

  這個陳聰早就告訴我了。

  我嘆息:“就沒有治標治本一步到位的方法麼?”

  醫生翻身壓人:“有。”

  “你幹嘛?”解我紐扣。

  “一步到位。”

  “你這是哪門子一步到位啊?!”

  “嗯。”

  嗯神馬嗯啊!

  “醫生!!!”

  “我們結婚吧。”醫生看著我,“你也該給我個名分了。”

  這是醫生第一次提結婚,實在很烏龍。

  但後續一點不烏龍。

  三四兩個月,醫生和我的粘膩程度突飛猛進,在他整個四月幾乎沒輪休的情況下,我們差不多天天見面。他好興致地把我學校食堂及附近算是招牌的食物全吃過了一遍。期間被小草,路人甲乙以及我們宿舍和隔壁宿舍敲詐了四頓。四頓,這個頻率實在高的發指……

  我也沒少跑醫院,醫生的夜班明顯增多,他對醫院周邊夜宵的夥食質量頗有微詞,我帶著各色食物去拉高他的夜宵水平。

  雖然沒挑破,但並不代表我感覺不到醫生的“黏人”程度直線上升。我在一度懷疑這會不會是回光返照,被三三強烈鄙視之後,覺得雙方既然都很享受,就保持著這種詭異的甜蜜吧。直到一次聚餐達到巔峰。

  ——————————————————我是巔峰分割線——————————————————

  白面君做東邀大家聚餐,我是拖油瓶。席間,第二天要上班的是不能喝酒的,作為“家眷”的我就成了靶子,幫醫生擋了兩杯啤酒。興頭上大家說起小羽烏龍的相親事件,白面君突然冒了句:“你怎麼不找顧魏呢?不是一天到晚老師長老師短的麼?”

  小羽連忙搖頭:“不行不行,他腦子太好。”

  一桌人哄笑。

  突然,白面君端起一滿杯的啤酒,衝著我:“我幹了,你隨意。”一下就見底了。

  我不擅長喝酒,剛才連著兩杯下去已經開始臉紅頭暈,無奈地看著這個連藉口都不找的傢伙:“那我就隨意了。”抿一口。

  白面君:“看來我誠意不夠。”一杯又見底了。

  我看著他這種喝法很糾結:“我酒量不夠。”再抿一口。

  白面君:“啤酒用什麼酒量?”一杯又見底。

  我有些惡劣地想,要是換成白酒,這傢伙還能這麼自殺式地喝麼?

  “我胃腸膀胱容積小。”不抿了。

  白面君端起我的酒杯加滿遞過來:“弟妹不給面子啊。”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不對勁了。身邊的小羽下意識地拉我的袖子。

  對面的高浠,一邊看著我們一邊微笑地夾菜吃。我突然有些來火,還沒發作,我面前的酒杯被端走。

  顧魏:“對我女友客氣點。”

  白面君:“哪個女友?”

  冷場了。

  真冷場了。

  顧魏把酒杯放在桌上:“對我未婚妻客氣點。”

  高浠的筷子掉在了盤子上。

  —————————————————巔峰結束分割線——————————————————

  整個四月在醫生的忙碌中很快過去,30號中午,醫生開車來學校接我的時候,我指著後排的禮品盒還有些反應不過來:“這——”

  醫生:“頭回上門,要正式一點。”他調休了五天的假,看來做好了長期奮戰的準備。

  我第一反應,是不是要謝謝高浠?絕佳的反向催化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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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三:末梢神經故障啊,筷子哪那麼容易掉,寫小說啊。

  (同意。)

  醫生:我這沒名沒分的一年半。

  (……)

  32、首次上門

  出了市區,我往家裡打電話。

  “媽,我從學校出來了。那個——我帶了人回家。”

  “人?”

  我媽抓的重點總是那麼與眾不同……

  兩個小時後,我緊張又興奮地摁響門鈴。

  林老師開的門,愣了三秒鐘,第一句話:“啊,顧醫生好。”

  醫生笑眯眯:“林老師好,身體恢復得怎麼樣?”

  林老師笑眯眯:“還不錯,還不錯。”

  這是父親見女兒男友的正常反應麼?難道不該是“好小子,就是你拐走了我女兒!”然後上下打量評估分析挑剔再來個下馬威麼?

  我居然是被醫生,牽著,進了我家……

  違和感太強烈了!

  我在娘親一聲“發什麼呆?換拖鞋。”裡回過神,醫生已經把手裡拎的東西轉移到了林老師手裡,兩人熱絡寒暄。

  我之前的緊張究竟是為哪般啊為哪般……

  其實頭回上門的女婿最緊張的不是丈母娘,而是老丈人。雖說現在到處是惡丈母娘伸手要房要車的報道,但是,我媽向來不耍流氓,金錢是搞不定的,所以——

  “搞定老丈人變得極其重要,只要他和你同一戰線,丈母娘就是紙老虎了。”醫生。

  我看了眼笑得無比端莊的鑽石級紙老虎,心跳速率又上去了。

  到家正好是午飯時間,雙方寒暄過後洗手入席。

  在此,我必須得描述一下我們家的餐桌。中式,長方形,寬一人座,長兩人座,吃飯的時候,林老師坐寬邊,我和醫生面對面,醫生在他左手,我在他右手,我的右手邊是我媽。直到現在,我都覺得這是個災難性的布局。

  我們家沒有給人夾菜的習慣,不過絲毫不影響我父母展現他們的熱情好客。醫生顯得態度溫文又得體,讓我不住感慨這廝內心強大。反觀我,面色平靜,實則心裡對他們集中在術後恢復話題上的互動完全摸不著底,最後飄忽的余光落到醫生嘴脣,下意識地數他每口咀嚼的次數,我精神空虛地發現他基本每口都嚼十二次……

  林老師胃小,吃完飯抽了張紙巾擦嘴,終於展現了他僅存的敏感以及慣有的遲鈍:“顧醫生,你來Y市,旅遊還是探親?”

  醫生:“嗯,都有吧。”

  接下來是混亂十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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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媽估計被林老師這天外飛仙的問題雷到,下意識就去踢林老師的腳。

  而我被醫生話裡有話的回答囧到,也下意識去踢醫生的腳。

  我媽和林老師之間隔著我……

  我和醫生之間隔著林老師……

  很久之後,我們有一回說起當時桌下的情況——

  林老師:誰踢我?還兩次!

  我媽:我踢第一下感覺不對,就再往那邊踢了一點。

  醫生:我從側面被格了一下,應該是林老師。然後我就把腿收起來了。

  我:我踢到的到底是誰……

  醫生:你是打算踢我麼?

  我:……

  這件事到現在誰都沒搞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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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頓飯自始至終,我都沒怎麼插上話,正在猶豫我是不是應該站起來振臂一呼“同志們聽好了!醫生就是我對象!你們給個痛快話吧!”的時候,門鈴響了。

  我一開門,三三進來:“乾爹乾媽好!”然後,“哎?顧醫生上門啦!”

  我扶了扶額頭,顧魏的名分,居然是三三第一個喊出來的……

  眾人冷場中,三三上來輓住我媽:“乾媽,幼兒園的繆院長中風住院了,我們幾個都是她帶大的,想一起去看看。”

  “我前陣子還見到的,怎麼突然——”娘親推推我,“你洗洗手趕快去吧。”

  我就這麼被三三拖了出來,留醫生單獨一個人面對二老。

  印璽拍拍我肩:“你媽什麼反應?”

  “問題就是她沒反應。”我一直覺得我媽就是一女諸葛,擁有彪悍的智商,卻沒有淡定的性格,尤其在我的事上,馬達全開,殺傷力太強。而她一貫的路線,爆發時間點與爆發力度是成正比的。

  由於探視時間有限制,我們並沒有待多長時間,回到家的時候,父母正在午睡。我輕輕推開房間門,醫生正站在書墻前,安靜地端詳著書格裡的圖冊,手札,照片以及各種民俗小物。聽到開門聲,他轉過頭,笑得淡而溫和。

  午後的陽光裡,我剎那有點恍神,想起一句歌詞——

  I've been waiting ,

  I've been searching

  for a beautiful one like you.

  “表情這麼虔誠,許的什麼願?”他指著的書格上的一張照片。

  那是17歲的時候,在玉龍雪山上,我裹著一張大披肩,對著不知名的東巴木雕,閉著眼許願。

  “不記得了。”

  他從背後將我攬進懷裡,下巴磕在我頭頂,默不做聲。

  我覺出些不對勁:“怎麼了?”

  他搖了搖頭,看著被我畫滿各種標記的地圖。

  過了很久。

  “我從醫,家人,朋友,大都是醫生,所以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可能我沒辦法,在你35歲之前,陪你把剩下的11個省走完。”

  我握了握他的手:“沒關係的。”

  “世界很大,生命有限,你希望等你有了另一半,他可以和你一起出去走走看看。”這是我手札扉頁上的話,“我很抱歉。”

  我轉身抱住他:“那我就在你心裡走,那裡有個更大的世界。”

  曾經,我想走過那些地方,是因為我知道自己擁有的太有限,不希望生命終了的時候心中空曠。現在,我和你一起,相攜老去,即使沒有遍走天涯,心中亦滿溢。

  醫生說,這是他聽我說過的最動聽的情話。

  吃完晚飯,醫生被林老師引著去了客廳,我被娘親扣在廚房間洗碗。

  我豎起耳朵注意著客廳裡的情況。

  “顧醫生是哪裡人?”

  “我是X市人。”

  “這次放假放多長時間?”

  “啪——”廚房移門被娘親拉上,“多長時間了?”

  “林老師出院之後沒多久。”

  “發展到什麼程度了?”

  “發乎情,止乎禮。但是是奔著結婚去的。”

  “兩個人都這麼想的?”

  我看著娘親:“媽,顧魏,不是個隨便的人。”

  客廳裡——

  “我們校校,現在還小——顧醫生有什麼打算?”

  “我希望二老能允許我和她一直走下去。婚姻大事,等到她畢業工作穩定之後。我尊重她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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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其實怎麼可能不緊張。

  (我基本沒看出來。)

  醫生:林老師很減壓。

  (……)

  33、各個擊破

  晚上,三間臥室。我在中間,左邊主臥,右邊客房。

  我趴在床上,豎著耳朵聽,哪邊都沒動靜。摸過手機發短信。

  我:睡不著……

  醫生:數羊。

  我:數羊也睡不著……

  醫生:我手邊沒安眠藥。

  我:你給睡不著的病人都開安眠藥的?!

  醫生:嚴重的直接靜脈注射。

  我幾乎可以想象得出他低頭笑到睫毛遮住眼睛的壞樣,於是我不淡定了,迅速跳下床,開門,左右環顧:三間臥室門都關著,客廳一片黑暗,甚好。

  轉到客房門口,一開門,我就驚艷了。

  醫生穿著墨綠色的睡衣,襯的皮膚羊脂玉一樣,摘了眼鏡,被子只蓋到腰,整個人以標準的美人春睡圖姿勢側臥在床上,左手撐著腦袋,右手拿著手機,臉上帶著我想象的那種壞笑,看到我突然進去,表情有點呆。

  我關上門,插腰,一臉正氣地用氣聲說:“顧魏同志,你怎麼能這麼淡定!”

  醫生坐起來:“怎麼了?”

  我:“你是來見老丈人丈母娘的!”

  醫生:“啊。”

  我:“難道不該內心忐忑麼?”(真不是我內心陰暗,而是父母沒個明朗的態度我心裡實在是太忐忑了,經歷過的同學你們懂的……何況家裡還有“前車之鑒”。)

  醫生失笑:“我是娶老婆,又不是搶銀行。”

  “娶老婆”三個字讓我瞬間淡定了。

  醫生把我拎上床,被子一包,手指理了理我的頭髮,我這才想起來,剛才自己在被子裡拱來拱去,肯定拱了個鳥巢……

  醫生:“剛才跟你爸,我該表態的都表態了。”

  我:“林老師沒為難你?”

  醫生:“沒有,不過問題肯定有,這會兒應該正在跟你媽商量。”

  我:“那——我們是不是也該商量商量?”

  醫生:“商量什麼?”

  “……通關秘籍?”好吧,確實沒什麼可商量的。

  我出神地看著墻上掛著的油畫,田園農莊,陽光正好,讓人生出滿心的柔軟。

  “醫生,給我唱首歌吧。就上次世界電影之旅裡的那首。”

  “歌詞不記得。”

  “那就哼吧。”

  醫生的聲音很好聽,別人不知道,反正我是很受用的。於是,我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我六點就醒了,半閉著眼睛,額頭頂在醫生的背上,往洗漱間走,經過廚房,門開著,爹媽都在裡面。

  這心裡有事兒的人果然都睡不著懶覺啊。

  娘親手上拎著鏟子,把我從頭到腳掃了一遍。我當時意識還沒完全清醒,被這麼一掃描,立刻坦白:“我們什麼都沒做。”說完我就後悔了……

  林老師很蹩腳地緩和氣氛:“春捲要焦了,要焦了。”

  我敏銳地察覺,今天要挑大梁的,是我媽。

  男人和女人對於見家長,緊張角度是完全不同的。比如我,第一次見醫生父母,腦子裡的第一反應是做什麼得體說什麼合適會不會辭不達意夠不夠嫻良淑德是活潑點還是穩重點等等等等,恨不得自己是薛寶釵上身長輩們人見人愛。而醫生,第一次上門拜訪,肢體行為外在表現上比我淡定得多,他主要緊張的,是怎樣說服我父母我們彼此合適並且將來可以共同生活得很好,最好還能給出一個穩妥的五年計劃。

  所以晚飯後,聽到林老師說“林之校,陪我下樓散步”時,醫生對我淡淡一笑,坐到了我媽對面。

  我媽慢條斯理地給他倒了杯茶。

  這是準備各個擊破麼?!

  出了電梯,我一把勾住林老師的胳膊:“爸,你昨晚和醫生聊了什麼呀~”

  “沒什麼。”

  “林老師,我很嚴肅的!”

  “這事兒是很嚴肅。”

  “您好歹透個口風,您是支持呢,還是特別支持呢?”

  “不是特別特別支持。“

  我頓在原地。

  林老師斜了我一眼:“我也沒說不支持,你緊張什麼?”

  “我媽道行太高,我怕顧魏屍骨無存。”

  “嘖。”林老師搖頭,“女大不中留。”

  在來Y市來的路上,顧魏對我說:“不要緊張。”

  “我沒緊張。”

  “你在絞手指頭。”

  “我爸媽應該,應該特別喜歡你,嗯,肯定,救死扶傷的大好青年。”我已經開始語無倫次了。

  醫生笑:“我有心理準備。”

  “準備?準備什麼?”

  “接受組織考驗。”

  “我爸媽還是很講道理的,不耍流氓。”

  等紅燈的時候醫生慢聲道:“結婚終究是個複雜的事,你爸媽為你做任何考量,都是正常的。校校,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散完步回家。

  娘親:“林之校,你來。”

  我想了想,坐到了醫生身邊。

  “顧魏。”林老師第一次叫醫生的全名,“你們兩個都不小了,有自己的想法。未來的日子是你們自己過。原則上,只要你們自己想清楚,我們不幹涉。”

  “我們就校校一個女兒,林家也只有她一個女孩。我們不求她以後騰達富貴,只希望她過得平安健康。”媽媽轉過目光望著我,“都這麼大了,也沒進社會打磨打磨,心性又直,我們是一直希望,能把她留在身邊的。想著X市離那麼遠,想著以後不能常見,心裡是真的舍不得。”

  “可是,一輩子陪在身邊時間最長的人,不是父母而是伴侶。我們也是幾十年過來,才明白,什麼是少年夫妻老來伴。你們倆以後的路還很長,互相商量著照顧著,好好走。”

  那晚,我莫名落淚。

  看著顧魏向父母點頭:“我會盡我最大努力。”

  事後,我問顧魏究竟是怎樣在半個小時內擺平娘親的,他只是笑而不語。

  這次過年回家,我問娘親:“媽,當初顧魏跟你說什麼了你這麼快就轉變態度了?”

  娘親:“我上來問他,怎麼喜歡上你的,他說,不知道,反應過來已經遲了。我說,我們舍不得你離開身邊,怕你受委屈,他說,我家人都很喜歡校校,叔叔阿姨退休了歡迎搬來X市。我再問,那你們倆以後什麼打算啊,他說,我一直是把校校當未來妻子對待的。都這麼說了,我還能說什麼?”

  我:“啊,他都沒跟我說。”

  娘親瞥了我一眼:“這些話能跟你說麼?已經夠死心眼兒了。”

  然後林老師在旁邊很是飄渺地說:“我直接問他醫院那麼多女孩兒喜歡他怎麼辦?他說,要有什麼早有了,既然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

  林老師你怎麼問的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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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是普通的上門拜訪,為什麼最後成了上門提親的架勢?)

  醫生:……一步到位?

  (>_<)

  34、命理桃花

  自從父母首肯後,顧魏整個人顯得輕鬆了許多。

  “醫生,你走路都有風了好麼?”

  “啊,精神壓力會使體重增重。”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放假第三天,被印璽電召去婚紗店。我和顧魏被迎賓引進試衣室的時候,金石西裝筆挺,印璽一襲白紗,夫婦倆正以標準的言情小說狀態在落地鏡前深情對望。

  “咳,咳,我們這是來早了,還是來晚了?”反正來的不是時候。

  印璽施施然走過來:“我這是讓你提前熟悉流程,免得到時候自己結婚的時候手忙腳亂。”轉了個圈,“這套怎麼樣?”

  我誠心實意地點點頭:“漂亮。金石,你小心有人搶婚。”

  印璽嫵媚一笑,拎起一件小禮服遞過來:“親愛的伴娘,你也是要試衣服的。”

  我看著眼前裸粉色的小婚紗:“呃——我能當伴郎麼?”

  金石:“可以,伴郎要喝酒。”

  ……我認命地進更衣間。

  剛把牛仔t恤脫掉,印璽就提著裙子鑽了進來。

  “嘿,你——”

  “蕭珊什麼情況?”

  三三過年的時候,花99塊錢燒了柱姻緣香。事實證明,佛祖誠不欺我。於是三三桃花泛濫了,用她的話說,二十多年的存量全趕著這一年來了……

  印璽:“然後就靈魂出竅了?”

  我試圖把問題簡單化:“一高帥富看上她了。蕭珊同志寧死不屈。”

  “不喜歡?”

  “她,覺,得——她不喜歡。”

  “嘖,這孩子怎麼這麼矯情呢。之前有幾次,晚上十一點多了打我電話,印石一接,那頭除了嘆氣聲什麼都沒有,多影響生活和諧。”

  “我已經習慣了……”

  印璽嘆了句“我待會兒給她疏通疏通思路”就鑽了出去。

  伴娘禮服是前短後長的款式,穿得我各種羞澀,硬著頭皮走了出去:“印璽——”

  彼時,顧魏正坐在沙發上和金石聊天,看到我出去,直接不動了,眼睛慢慢,慢慢地眯起來。

  目光不善。

  我覺得自己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咬咬嘴脣瞪回去,心裡默念“大庭廣眾之下你收斂一點收斂一點收斂一點……”

  “怎麼樣?好不好看?”印璽走過來,“醫生?”

  顧魏臉上又恢復了那種淡淡的笑容,點點頭沒說話,目光卻沒轉開。

  嘶——這個人!

  我四下張望:“三三人呢?”

  金石:“剛剛接了個電話,說有事先回去了,好像是同事來了。”

  我和印璽對視一眼,迅速游移回更衣間換衣服。

  回去的路上,金石對於我和印璽高昂的興致表示不解:“你們這麼急著往回趕幹嘛?”

  我:“看戲。”

  印:“看戲。”

  路上,我簡單地向印璽介紹了一下高富帥。此君姓肖,才貌兼備,窩藏在中日合資企業裡壓榨同胞的勞動力,和三三她們設計院有長期合作關係,在各種機緣巧合下,對蕭工程師一見鍾情,玩命狠追。奈何正直的蕭工從小生活在馬列主義的光輝旗幟下,立場堅定,寧死不從,於是——就焦灼到現在。

  “停車。”印璽眼尖地發現了當事人,“那是咱蕭工不?”

  車窗外十點鐘方向300米處,一雙對峙的男女。皺眉,不說話,表情一致得相當有夫妻相。

  “甚是養眼啊。”印璽感嘆,摸出手機發短信,“親,需要場外援助麼?”

  我沒有錯過身邊顧魏的反應,揚了揚眉,眼睛慢慢眯起,然後,一邊的嘴角小幅地往上一挑。

  多麼純正的腹黑笑。

  “認識?”我用只有我們兩能聽到的聲音問。

  顧魏抿抿嘴。有情況。

  我們一直看到蕭媽媽下樓把這對男女拎上樓。

  午飯前,和三三通電話。

  “校校,醫生有讓你感到壓力特別大的時候麼?”

  “你指哪方面?”

  “婚姻,家庭,未來。”

  “沒有。顧魏人很溫和。”

  “所以真正愛一個人,是一定會為對方著想而不是步步緊逼的對不對?”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愛情,我們的模式不一定套在你身上也可行。三三,不要去糾結一些形式化的東西,看清楚問題的實質。你心裡有他,那就給雙方一個機會,不要白白錯過。”想到肖君一路從X市追過來,我嘆了口氣,“三三,一個男人不可能有無窮無盡的耐性,除非他是真的放不下。”

  下午,我們返回X市,三三搭車,表情甚是不安。

  醫生瞟了眼後視鏡裡一直沒離開視線的黑色沃爾沃,笑得甚是高深莫測。

  晚上,我聽了半個小時,才弄明白醫生和肖仲義的關係。具體來說,醫生的爺爺和肖仲義的奶奶是從表兄妹,二老各自開枝散葉,兩家系關係不算很遠但也不算近,但是在三十年多前的一次聚會上,老爺子的次子和老夫人的小女兒一見鍾情,最後修成正果。

  而醫生爹是老爺子的長子,肖仲義的父親是老夫人的次子。

  簡而言之,醫生的嬸嬸,是肖仲義的姑姑。

  我聽完只有一句話:“比紅樓夢還複雜……”然後,“這世界也太小了!!!”

  一禮拜後,我正和顧魏窩在沙發上看電影,三三發來一條短信:“給我打電話。”

  我認命地撥號:“什麼事?”

  “校校,你怎麼了?”

  “嘶……這招太舊了!”

  “什麼?好好的怎麼突然就發燒肚子疼呢?”

  “……你當肖君是白痴麼?”

  “顧魏呢?他不在麼?”

  “你差不多了……”

  “你別急你別急,我馬上過去。”

  啪,電話掛了。

  醫生在我旁邊,表情很是玩味。

  “呃……友情客串。”

  醫生抿抿嘴角:“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說清楚,這麼耗著,以後有的後悔。”

  我:“三三才想到1,肖君已經想到7想到8了,步調不一致。”

  醫生表情淡淡:“如果不是因為感情深,怎麼會想到那麼遠。”

  想到醫生那句“給你一年時間”,突然無比慶幸他的耐心如此之好,湊上去親了一口:“醫生,你最好了。”

  醫生:“你就是大棒加胡蘿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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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蕭珊知道我們倆是遠方親戚的之後,回去就把肖仲義打了一頓。

  (稍微有點年紀的男人,怎麼都喜歡瞞事兒呢?)

  醫生:往上數個三十代,大家都是一家人。

  (……)

  35、顧家長媳

  相對於過去週末兩人獨處,這次X市之行後,我和醫生花了更多的閒暇時間在陪伴家人上。從女友突然升級成準未婚妻,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微妙,一下子從兩個人的事,變成了兩家人的事,從兩個人的感情,變成了和兩個家庭的感情。

  醫生那邊,我們差不多兩周回一次,相處融洽。顧魏對於我和爺爺奶奶如此投緣感到很是意外。我這邊,潛水多年的林之學,都借回X市開會的機會和醫生喝了個茶,履行了一下作為長兄的責任。遠在德國的林之仁更是在QQ視頻裡赤果果地恐嚇:“你要是敢對我姐不好,離得再遠我都會殺回去的!”

  7月上旬,有近一個月的假,我回到Y市。看看奶奶,陪陪外婆,幫著印璽籌備籌備婚禮,日子過得很是滋潤。

  然後,某個不滋潤的人,在我回來的第一個週末就殺來了Y市。

  第二次來我家,醫生和娘親討論討論養花,和林老師討論討論養車,輕車熟路。

  第二個週末,外婆看著醫生把圍裙穿得丰神俊朗,在廚房間切切炒炒,甚是滿意。

  第三個週末,醫生同奶奶聊了一個多小時的三曹,陪著林老師散步的時候,已經有熟識的人調侃:“林老師,女婿陪著散步呢?”

  周日返回X市前,醫生很正式地向父母請示:“這週末我爺爺奶奶六十年結婚紀念,我希望校校能和我一起出席。”

  我就這麼被打包回了X市。

  對於如此重要的紀念日應當送什麼,我有些茫然,於是集思廣益。

  三三:“送孫媳婦。”

  印璽:“送重孫子。”

  我……

  醫生笑:“你送什麼他們都喜歡。”

  最後,我挑中了一對杯子。煙雨青的薄瓷,乾淨溫潤。我不會品瓷,只是遠遠地便一眼看中。醫生爺爺和醫生奶奶,相識相戀於戰火,半個多世紀的相濡以沫,使得他們的感情如同歲月洗濯的陶瓷,古樸溫雅。

  心滿意足地包好禮物,奇怪地問醫生:“你不挑禮物麼?”

  醫生笑眯眯:“你這份禮還不夠大麼?”

  回去的路上,我才反應過來,他說的禮,是我……

  醫生爺爺和醫生奶奶是一對歡樂慈祥的老人,收到禮物很是高興,奶奶握著我的手:“小北,讓校校多陪我們兩天吧。”

  醫生自然是沒有意見。於是,我正式入住“小北的房間”,躺在“小北以前睡的床”上,翻著“小北小時候的照片”,給醫生打電話:“原來你小時候哭都是瞪著眼睛哭的啊~”(正常人都是閉著或者眯著的)

  醫生淡定地恐嚇:“林之校,現在路上沒車,我開過去也就半個多小時的事。”他對於“全天24小時陪同,我都沒有這個待遇”表示很不滿。

  周五晚,醫生爹醫生娘和醫生都趕回了爺爺奶奶家。吃完晚飯,我剛和醫生娘一起洗完碗,就被醫生以“多日不見,交流感情”為由,拎回了房間。

  “姑姑和表姐他們明天上午的飛機,從Z市過來,顧肖明晚的飛機,後天早上到了和叔叔嬸嬸一起過來。”

  我突然覺得,這個陣勢有點大。

  “然後我們一起去影樓拍全家福。”

  我的嘴慢慢張開。全,家,福?

  醫生輕輕嘆了口氣:“奶奶的身體狀況越來越不樂觀。姑姑他們離得遠,顧肖人在國外,趁這個機會聚齊了——可能是最後一次全家福了。”

  我的手被醫生握在手裡,看著他的眼睛,從未這樣清晰地感覺到,我不再僅僅是林家的二姑娘。

  醫生伸手貼貼我臉頰:“知道為什麼要叫你回來了麼?顧家長媳。”

  我嗓子發乾。

  緩了緩,閉上眼睛腦袋往他懷裡一埋:“醫生,你要對我好一點。”

  醫生被我這種認命的表情逗笑:“是,不然爺爺奶奶不會放過我的。”

  醫生姑姑姑父表姐表姐夫要來,這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是,他們不止四個人。

  所以第二天,當我打開門,看到台階上一個比我膝蓋高不了多少,戴著小貝雷帽,穿著海魂衫的小寶貝高舉著小手,眨吧著眼睛看我的時候,我光榮地愣場了。

  醫生從我身後走上前,一把把她抱起:“六月來啦。”

  看著她抱著醫生的脖子,嘴角翹翹,軟軟地叫了聲“舅舅——”,我心都酥了~

  醫生轉向我:“這是舅媽。叫舅——媽——”

  寶貝和顧魏如出一轍的長睫毛對著我眨了眨,糯糯地一聲:“舅——媽——”

  我整個人像被扔進紅酒桶裡一樣,徹底喪失抵抗力……

  醫生的表姐很彪悍,研究生期間不但搞定了學位,還把實習公司的上司的上司拐回了家。安德烈是英國人,瘦高個,溫文爾雅,笑起來眼角有細細的紋路,非常有成熟男人的味道。兩人於前年六月初六誕下愛女,遂取名六月。

  飯桌上無比熱鬧,我和醫生自然免不了被調侃一番,安德烈一句“弟妹,是這麼叫沒錯吧?弟妹,六月可以借給你們當花童”讓我徹底羞澀了。剩下的大部分時間裡,我專心給六月剝醬爆蝦。我們互動良好,她堅持用勺子喂我吃餃子……

  大家都喝了酒,夜宿在爺爺奶奶家,家裡大大小小五個有床的房間,二老一間,姑姑姑父一間,表姐姐夫一間,醫生爹娘一間……

  所以晚飯後大家圍坐閒聊,醫生娘對著我和顧魏:“你們倆晚上——”

  醫生問我懷裡的寶貝:“六月今天要和舅媽睡嗎?”

  六月專心地玩我的襯衫紐扣,點了點頭。(六月在家是一個人睡的)

  “那要不要舅舅?”

  “要。”

  然後,醫生很淡定地對我說:“帶六月去樓上的浴室洗澡吧,有浴缸。”

  我覺得——其實真的沒我什麼事……

  給六月洗澡是個很享受的過程,不吵不鬧。腦袋上包著粉色的毛巾,擦沐浴露叫伸胳膊伸胳膊叫伸腳丫伸腳丫,全洗完抹好潤膚乳,還會親我一口,糯糯地說:“謝謝舅媽~”

  我給她吹完頭髮,抱在懷裡哼著不著調的搖籃曲晃回臥室的時候,醫生已經衝好澡躺在床上看書了。

  他抱過六月,比著口型:“睡這麼快。”

  我鑽進被子:“安德烈說,昨天晚上太興奮睡得晚了。”

  六月睡在我們中間,有微小的呼吸聲。我看著她卷卷的睫毛和小小的嘴巴,摸著她的小手:“如果所有孩子都像六月這樣,估計就沒有丁克族了。”

  醫生:“我們家基因好。”

  我撇撇嘴。

  醫生:“不信你試試。”

  我說:“流氓!”

  關燈。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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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我還記得奶奶說,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36、嫂子難為

  爺爺奶奶端坐在我們中間。

  攝影師說:“大家笑一笑。”

  身旁的顧魏握住了我的手。快門按下,就此定格了他微翹的嘴角。

  一語成讖,最後一張全家福。

  拍完全家福,一行人浩浩蕩蕩轉至飯店。落座之後,我的斜對面就是叔叔嬸嬸一家。我的思維瞬間飄忽:親愛的三三,你將有一個無比端莊的姑姑——

  以及一個無比難搞的小叔子。

  我敏銳地感覺到,這個小叔子對我很不感冒。

  席間,奶奶握著爺爺的手,望著子孫滿堂,笑得一臉欣慰。然後話鋒一轉:“小南,你什麼時候把對象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吶?”

  此前,我從顧魏那裡得到了三個信息:一,顧肖同志換女友的頻率,有些高。二,二老強烈表示希望他回國,他不肯。三,最近剛和女友分手。

  顧肖:“奶奶,您這是逼婚麼?”

  顧肖爹的臉暗了下來。

  表姐趕緊打圓場:“顧肖還小,爺爺奶奶還是著急著急顧魏這對兒吧。”

  肖嬸嬸:“小北啊,你也幫顧肖留意留意,他過不了多久也是要回來的。”

  顧肖擱了筷子,皺著眉頭喊了句:“媽——”

  表姐及時打斷:“不知道顧肖喜歡什麼樣的?”

  顧肖往椅背上一靠,朝我抬了抬下巴:“反正不是這樣的。”

  冷場。

  怎麼最近老有人在飯桌上拆我的台呢?

  顧魏微微皺了皺眉,涼涼回了一句:“那真是再好不過。”

  我抬頭還給顧肖一個“大人不計小人過”的微笑。

  顧魏第二天要上班,吃晚飯把我一起打包回去,和爺爺奶奶道了別,醫生娘正在囑咐我們路上小心,旁邊的顧肖對父母說了句“我住我哥那”就拎著包走了過來,門神一樣往顧魏身邊一站。

  肖嬸嬸深吸了一口氣:“你的房間收拾的好好的——”

  顧肖:“我和我哥好久不見,交流下感情。”

  肖嬸嬸尷尬地看了我們一眼。我報以安撫的笑容:“我回學——”

  “我們沒空接待你。”顧魏截斷我的話。

  顧肖呵了一聲:“這還沒結婚呢。”

  這孩子存心攪場子的吧!

  表姐過來輓住顧肖的胳膊:“你難得回,多陪陪爺爺奶奶。唔,還有六月。六月都多長時間沒有見過你了。”

  被安德烈抱在懷裡的六月望了顧肖三秒鐘,然後,非常乾脆地,扭過頭,抱住了爸爸的脖子。

  生娃當如此啊!!

  顧肖三天后就返美了,表姐一家倒是在X市停留了一禮拜。此後,我和顧魏的生活中多了一項新的娛樂:和六月視頻。

  九月的一個週末,我去市圖書館幫小草找兩本據說快絕本的書。醫生只有半天班,估摸著這會兒快到了,我就慢悠游地晃出來,琢磨著中午要不要帶他去一家剛發現的野山菌麵館,一抬頭,就看到了邵江。

  他慢慢走上台階,舉手投足一如當年。六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他,也是在學校圖書館的正門台階上。

  “林之校!”他顯然有些意外,“居然在這裡碰見你。”

  “嗨。”邵江高我一屆,也在X市讀研,算起來我們三年多沒見過面了。

  “你來借書?”

  “查點東西。”

  “畢業論文?”

  “嗯。算是吧。”他怎麼會知道我在讀研?

  “準備升博還是工作?”

  “還沒定下來。”

  邵江笑了笑:“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我覺得這句話作為開場白才正常。

  陷入沉默。

  我覺得這種沉默有些彆扭,於是主動挑話:“你在讀博?”

  “沒有,現在在電視台了。”

  “好單位。恭喜。”

  “其實也沒有想象的那麼好。”接下來,他說了說做紀實新聞欄目的辛苦和枯燥。其實我想說做新聞欄目挺好,別的節目說不定更混亂。比如娛樂類節目,帶著點不確定性,錄製過程狀況百出,從內容到形式。比如生活類節目,各種繁瑣,遇到你感興趣的還好,要是遇到你不感興趣的,那真是種折磨。

  “你一個人回學校?”

  “不,我等人。”

  我們三句不搭兩句地聊著天,直到醫生出現。兩位互相點頭打了個招呼,我與邵江就此道別。

  中午吃飯,醫生問:“剛才那位?”

  難得他八卦,我笑:“我本科時期的暗戀對象。”

  來蹭飯的三三抬頭,滿眼精光:“你碰到你喜歡的那個學長了?”

  醫生臉上淡淡:“難怪你吃個飯心不在焉。”

  我什麼時候心不在焉了?我只是回想起本科時光……“他高我一屆,大二的時候,校慶晚會認識的,我們院和他們院本來也沒什麼交情,之後也就沒什麼接觸了。”

  “哎,對了——”大快朵頤的三三看向醫生,“我一直覺得你們倆長得挺像的。”

  醫生笑了笑,低頭專心吃東西。我覺得氣氛有點怪,又說不出哪裡怪。

  三三飯吃了一半就被電話call走加班。飯後,醫生默不作聲地坐在沙發上看書,我熬八寶粥,一邊攪動勺子一邊對著沙發上醫生的側面發呆,真是百看不厭,我都覺得自己心理變態了……直到現在我都難以理解,為什麼沒人覺得醫生特別帥。這皮膚,這眉毛,這鼻子,這眼睛,這嗓音,再搭上這氣質——完全可以去拍電影。我不知道是情人眼裡出西施還是我審美迥異,我喜歡的男人都是斯文沉著型,我覺得無比耐看,但是別人都覺得“是不錯,但也不至於到那麼那麼好看的地步”,比如說醫生,比如說邵江。

  啊——我轉恍然反應過來,醫生不會是以為我把他當邵江的影子或後續了吧。

  我喊:“醫生,醫生——”

  醫生撐著下巴,姿勢沒變,嗯了一聲。

  “你沒發現你長得特像林老師麼?”

  繼續一動不動。

  “都是白皮膚,戴眼睛,斯斯文文,不過你笑起來比林老師好看多了。”

  依舊一動不動。

  我繼續攪我的粥:“你知道每個女孩對異性的審美觀都會受父親影響麼?我的審美觀早被林老師定型了。要是林老師長得是胡軍那風格,我當初就看上你們科那小高醫生了。”唉,還要我說得多明白?你和邵江沒關係,根源在林老師那。

  我瞟了一眼醫生,醫生依舊托著他的下巴,但是我看見他笑了。

  當時,我以為他是吃醋了。

  午睡醒來,我盯著天花板回神的時候。

  “你那個學長對你有想法。”

  “嗯……嗯?”

  “嗯。”

  “哦。”

  “……不想和他再續前緣?”

  “這個,這個不行。”

  “為什麼?”

  “你長那麼好看,我哪捨得。”

  “你衝著我的臉喜歡上我的?”

  “不是,你不覺得你笑起來眼睛裡有反光麼?就碎碎碎碎的那種,多面晶體一樣。看多了我會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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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後不準趁我沒醒透的時候逼供!)

  醫生:“你那會兒好問話。”

  (你要是哪天問我銀行卡密碼呢?)

  醫生:“我早知道是林老師生日了。”

  (>_<!!)

  37、金印婚禮

  9月30日,我提前回到Y市為第二天金石印璽的婚禮做準備。作為兼任婚禮知客的伴娘,整整一天都在對著密密麻麻的清單核實各項東西以及盯著婚禮彩排中度過。晚上八點多收到醫生的短信:“已安全到達。”

  我抱了抱印璽:“好好睡個美容覺。”便告辭回家。

  娘親來開門,低聲告訴我:“說是不餓,就喝了杯豆漿。”

  “大概累了吧。”我輕輕推開房間門,醫生半靠在床上,閉著眼睛。

  我躡手躡腳走過去,蹲下/身看他。

  記得小時候,外婆從朋友家抱回來一隻小貓,通體純黑,還沒斷奶,眼睛半睜不睜。我每天吃完早飯就坐在它旁邊捏著滴管喂它牛奶,喂完就看,一眨眼就看到了吃午飯的點,吃完午飯繼續看,一眨眼就看到了吃晚飯,時間真跟流水一樣。

  愛因斯坦同志告訴我們,和喜愛的人在一起,度日如秒。

  我和顧魏,就這麼互相看著看著,兩年轉眼就過去了。

  聽著他均勻的呼吸,我拿手指尖撥撥他的眼睫毛,心裡柔軟得一塌糊塗。

  顧魏睜開眼睛,慢慢眨了眨。

  我摸摸他臉:“餓不餓?”

  顧魏搖搖頭,伸手撥過床頭櫃上的液晶鐘,九點半。慢慢坐起來,然後:“啊,客房……”

  我看著他撇撇嘴角,拿著睡衣去洗澡,心裡沒來由地想笑,起身去廚房給他打了杯米糊。

  顧魏洗完澡,乖乖喝了米糊,然後亦步亦趨地黏在我身後,我擦桌子,他跟著,洗碗,他跟著,收豆漿機,繼續跟著。

  我忍不住破功,笑出來,牽了他的手拽進臥室。經過客廳的時候,淡定地無視了林老師睜圓的眼睛。

  十點半,房間門被敲了三下,林老師探進來半個身子。彼時,顧魏躺在床上,靠著床頭翻雜誌,我坐在桌前,敷著面膜和小草QQ,兩個人一齊抬頭看他。

  “嗯——”林老師看著眼前無比純良的畫面,“我們先睡了。你們也早點休息。”

  我和顧魏:“晚安?”

  林老師:“晚安……”默默退了出去。

  新人在婚禮那幾天往往是忙得腳打後腦勺的,有哪個新娘能奢望婚禮當天還能睡懶覺的?

  印璽說,我能。

  化妝師都到了,她活生生睡到快9點,才被金石給拎起來。(他們兩家住對門)

  我在堆滿婚紗禮服的房間裡看著她慢條斯理地喝牛奶敷面膜,深深覺得這樣悠哉的新娘真的是世間少有。

  中午,金媽媽印媽媽下了一大鍋餃子and一大鍋圓宵,寓意團圓美滿。(三三:是相當混搭好不好!)

  顧魏比我辛苦。吃完飯我坐在房間裡化妝換衣服的時候,他被抓差去車站接人。

  晚上六點零六分,開席。

  金石親自操刀,做了一部flash小短片開場,他和印璽的20年。簡單黑白的筆調,最後那句“我們的一輩子,才剛剛開始。”騙哭了現場無數女同胞,包括新娘本人,她顯然沒預料到當晚的surprise會來得這麼快。

  我們在台下拼命尖叫,於是我們的“悠哉女王”不悠哉了——金石呈現的婚禮與她之前彩排的婚禮,相差太多了。前半場婚禮她的表情除了意外,就是意外。交換戒指之前,她下來換衣服,一進更衣室就掐住我腰側:“你個叛徒!”

  我被她撓得直笑:“有驚喜,才有幸福麼。”

  交換完戒指,定情之吻結束,台下眾人起哄丟捧花。

  一**未婚男女青年齊齊站成一排。

  印璽拿過司儀的話筒:“我有個附加要求,接到捧花的,一年之內,必!婚!”

  然後在眾人的起哄聲中,捧花直直地奔著我而來,與此同時,以我為圓心,兩個人為半徑範圍內的人,往旁邊退成一個圈擋住搶捧花的人。

  我下意識地伸手一接,火紅的玫瑰花球就落在了我的胳膊彎裡。

  我看向周圍退開的人,三三,印璽表哥,印璽堂妹……不帶這樣作弊的>_<!!

  下意識地尋找醫生,卻發現他在遠處笑得白牙閃閃。

  婚禮下半場,走到哪裡,都有認識的人調侃我:“林之校,一年必婚的啊。”顧魏那桌,更是有人直接跟林老師打聽:“什麼時候喝你家的喜酒?”

  真真是萬般羞澀啊。

  晚上,父母先回,我安排完賓客和顧魏一起回家,手上抱著火紅的花球。

  顧魏突然冒了一句:“結婚的時候用白色的捧花吧,你拿白色的比較好看。”

  我覺得自己的臉快和手裡的花一個顏色了。

  第二天上午,門鈴響。

  我一打開門,就差點被表哥那一口可以做廣告的牙齒閃瞎。

  “嗨,好久不見,聽說見你都得預約了。”

  “嘿嘿~丫頭,我聽說你找了個醫生。”表哥伸過手來把我的頭髮迅速地揉成雞窩。

  “你們醫生是不是一天不用手破壞點事物就難受?=_=”

  表哥清清嗓子:“我這雙手可是製造生——”看到了從我房間出來的顧魏,愣住。

  然後——眼睛瞪大,大步走了過去——

  “拐人拐到我們家來了?!”

  其實,有顧魏和肖仲義居然是遠房親戚這種巧合在前,我本來不該對“表哥和顧魏認識”這件事如此驚訝,但是他們兩個既不握手寒暄也不罵架互毆只是默然對望的狀態,讓我凌亂地產生“不會他們倆之前有什麼吧?”的想法……

  我走過去:“認識?”

  表哥把面無表情的顧魏從頭到尾掃描完一遍:“一起踢過兩次球。”

  你們倆差了一屆,學校隔了半個城市居然還能踢到一起, X市真是開放的國際化大都市……

  我不知道他們交流溝通了什麼,等我洗了盤水果回客廳的時候,兩人已經相談甚歡,一副熟絡的樣子了。

  趁顧魏去陽台接電話,我八卦地問表哥:“顧魏——大學的時候——”

  表哥剝著桔子:“哦,球踢得不錯,過人技術挺好。”

  我真想說,你這人怎麼這麼不會聊天呢?!

  送走表哥,我踮腳把顧魏脖子一勾,惡狠狠地說:“老實交代!你們倆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貓膩?!”

  正在逼供,我爸進客廳。

  “林之校,不要欺負顧魏。”

  然後我媽跟著進來。

  “林之校,不要欺負顧魏。”

  醫生笑眯眯:“你不要欺負我。”

  我:“嘖,我難得耍流氓……”

  後來,我得知事情始末。

  兩個醫學院友誼賽,表哥他們拉拉隊某隊員看上顧魏了,要顧魏的號碼,表哥幫忙打聽了。

  於是,顧魏覺得表哥像媽媽桑,表哥覺得顧魏是**。

  我想起社會學學老師的一句話:“誤會,都是由溝通不善引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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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說是通過6個人就可以認識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

  (你去認識一下奧巴馬吧?)

  38、金石印璽番外之侃大山版

  金石和印璽是對奇葩。

  他們是我真正見到的一對一點波瀾起伏都沒有的夫妻。愛情之路平坦到讓人匪夷所思,讓憤青三三都不得不相信愛情。

  金石大我們一年,卻高我們兩屆,因為這貨跳了一級。

  印璽和我們同年,卻高我們一屆,因為這貨也跳了一級。

  所以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印璽四歲那年,金石家搬到了她家對門。新鄰居串串門拉拉家常,發現倆孩子在一個幼兒園,倆爹在兄弟單位,倆媽是一個局的,一路往上扒拉,印璽爺爺和金石爺爺都曾效力於東北野戰軍,文/革時期,印璽外婆和金石奶奶在同一個農場改造等等等等……年輕的父母還沒聊完,印璽已經歪在金石胳膊彎裡睡著了。

  所以說,緣分來了,擋也擋不住。

  一直到印璽初中畢業。

  十年鄰居。

  我們那會兒還是比較單純的,除了三三偶爾敲詐金石的零花錢,印璽跟著分贓之外,一圈人倒真沒發覺兩人有什麼貓膩。

  等印璽中考結束的那個暑假,兩人手牽手坐公交去學校參加集體補課的時候——量變終於引起質變了。

  那年頭,早戀還是個比較不得了的事兒,但奇怪的是,沒人覺得突兀,也沒人覺得詫異,包括兩家父母在內,大家頭回看到都是“嗯?哦。”就理所當然接受了。

  我不知道是他倆道行太高,還是我們心理素質太好。

  等到一年後我殺進高中,發現,連學校的老師都選擇性失明了。據說,當時金石他們年級組組長訓斥早戀的末尾都會加一句:“有本事你們也談得跟那誰和那誰一樣啊!”

  高中三年,三三唯一一次來我們學校,就是為了趁金石畢業前,瞻仰一下這對神奇的情侶。

  結果她什麼也沒看到。沒有熱吻沒有甜言蜜語沒有親密的肢體接觸,兩個人只是淡定地肩並肩,沒有粉紅沒有盪漾沒有□,渾身洋溢著聖潔的光輝……

  當時金印二人合租在一套兩室一廳的小套裡。三三仔細勘察了房間的每個角落,沒發現任何兩人“有染”的蛛絲馬跡。我只能說,這兩個人活生生地把愛情談到了親情的高度。

  金石高考結束後,我接手了他的位置,和印璽成了室友。在無數高考畢業生三毛錢一斤賣書的時候,金石把自己的筆記整理成套,從他的房間端到了印璽的書桌上。

  這就是愛啊!

  印璽高三那一年,我沒見著他倆煲電話,也沒像我和三三那樣鴻雁傳書浪費紙張,因為他們的感情,比鑽石都堅硬,比空氣都淡定。

  偶爾在節假日,金石會從K大回來,給印璽做頓愛心大餐,我就跟著蹭吃蹭喝,吃完就直勾勾地盯著他倆瞧,也沒瞧出什麼花兒來。基本是印璽做題,金石靠在她床上看書,或者印璽躺床上補覺,金石坐在桌前看書。他們的感情,已經超越人類理解的範疇了。

  一年後,印璽沒有辜負“神仙眷屬”的稱號,考進了K大。而無數人覬覦的那套凝結著她和金石兩代高智商的復習筆記,被她淡定地三毛錢一斤了……

  印璽的謝師宴上,金石全程陪在美人側。估計教過他倆的老師看著這對璧人,內心都扭曲地自豪著……

  接下來的四年,他們同校不同院系。兩人沒同居也沒XXOO(三三:這你都知道?!我:猜的,他倆都穴居宿舍……),各自身後一個加強連,巴望著他倆早點散夥。二人依舊我行我素地掃落一身桃花,視那些狂蜂浪蝶如無物,丁點的曖昧也沒有。每次我去K大串門,都能看見他們身後碎了一地的少年少女玻璃心……至於他們二人具體如何相處,我不得而知,因為我沒拿到那套復習筆記無緣K大>_<

  金石畢業那年,兩人訂婚了。

  過了這麼多年,大家收到請柬的態度依舊是“嗯?哦。”就理所當然地去混吃騙喝了。

  他倆的水平就在於,感情幾十年如一日,都沒人會覺得不可思議。

  這是多麼不可思議啊!

  訂婚宴上,院裡一起長大,大了我們四五歲的猴子調戲二人:“我說你們倆究竟什麼時候勾搭上的?”

  印璽:“記不得,太久遠了。”

  猴子:“你們倆也不歷經下花花世界,這輩子就這麼著了,哪天互相看膩味了,七年之癢怎麼辦?”

  金石:“我們兩個七年之癢都過去了。”

  三三那天握著我的手說:“我相信愛情了!我真相信愛情了!”

  我也信了。

  不信都不行。

  早在兩人訂婚前,他們兩家的新家又選的對門,兩邊閣樓直接打通做新房。人家訂婚交換戒指,他們直接交換家門鑰匙。

  金石畢業後進了市委組織部,然後繼續讀在職研究生。

  印璽畢業進了外企,然後準備考MBA。

  兩人順風順水,愛情/事業雙豐收。

  金石研究生畢業前,印璽忽然辭職了。

  “我沒工作了,你養不養我?”

  “養。”

  “那我們去旅遊吧。”

  “好。”

  然後金石真的就排除千難萬險請了假,兩人去西藏待了快倆禮拜。

  回來不久之後的某一天。

  “我被地稅錄了。”

  “?!”

  “這樣我們工作休息時間就比較統一了。”

  “那領證吧。”

  “好。”

  這就是這對奇葩的求婚和回答。

  金石求婚成功後,一路熬過了準老婆大人適應工作,上學……相當的好耐心。

  然後據說是被猴子一句:“我都快當爹了你們倆這速度要抓緊啊”給刺激到了(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在印璽同志逍遙了兩年多之後,於其畢業典禮第二天,押至民政局,修成正果。

  39、投你木桃

  地質專業,向來是女生當男生使,男生當畜生使。用小草的話來說,研二活得跟狗一樣,研三活得豬狗不如。結項,學論開題,結實驗,簽約,一個接一個。我驚悚地看著小草的體重一路90,88,87,85,82……眼見就要跌破80的時候,她的推免終於定了下來,阿彌陀佛。

  我和醫生似乎一直保持著一種此消彼長的工作狀態,一個人忙碌的時候,另一個人就相對輕鬆一些。我這邊昏天暗地,於是醫生升級為二十四孝男友,又開始了一周跑三趟學校的生活。

  小草惆悵地說:“現在沒對象的女生申博都受歧視……”

  我摸摸她臉:“莫愁前路無知己啊。”

  小草拍開我的手:“找你的知己去吧。”

  我推開店門,在迴廊拐彎的地方,看著兩位女士走向醫生指了指他對面的空位置,估計是問能不能拼桌(這種中式快餐店用餐高峰期拼桌比較常見)。

  醫生背對著我,不知道說了什麼,兩位女士朝不遠處的空桌走去。

  醫生摸出手機正準備打電話,我走到他身後壓低聲音:“嗨~先生一個人嗎?方不方便拼桌?”

  醫生猛地回頭,看了我一眼:“不好意思,我太太馬上到。”

  我捏了捏他的耳垂,往他對面一坐:“兄台,行情不錯~”

  醫生:“過獎過獎。”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淡定啊!

  吃完飯起身,之前那兩位女士的目光在我們身上來回掃射。醫生無比好心情,把我一拉:“走了,接孩子了。”(陳聰的外甥,我們幫忙帶兩個小時。)

  我無語望天。咳,都老夫老妻了……

  下午,陳聰把外甥接走後,我去廚房收拾小傢伙吃剩的水果盤,聽到手機響。

  “顧魏,誰的電話。”

  醫生面無表情地走過來,遞過手機:“邵江。”

  上次碰到互留了號碼,但是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事。擦乾手接起。

  無關痛癢的開場白後,他問起了下個月L的婚禮。L是本科時期高我兩屆的學姐,雖然同一個院,但基本都是些公事來往,和我也就比點頭之交略微好些。她結婚的消息,也是不久前聽同學圈裡有人提起的。邵江這麼一問,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她沒有發請柬給我。”

  “我是伴郎之一。”

  “哦。”總不能說恭喜吧?

  “嗯,實際上,伴娘團現在還缺一位伴娘。”

  “哦。”怎麼現在流行結婚一**伴郎加一**伴娘弄得跟集體婚禮一樣……

  邵在那頭笑了:“你能不能支援一下?”

  我在心裡迅速權了一下,直話直說:“我和她關係沒鐵到那種程度。找你們同屆的同學應該會更合適。代我說聲恭喜。”

  邵並沒有再強求,說了兩句便掛了電話。

  一周後,學校。

  “我來幫L送請柬。”

  我接過精緻的信封,看著眼前的邵江,以及他旁邊的法國友人安菲,只覺得局面有些詭異。下意識地輓住了身邊準備回宿舍的小草。

  最後不知道怎麼回事,變成了參觀校園。

  回到宿舍,小草問:“什麼情況?”

  我回想起之前醫生說過的話,聳了聳肩:“沒什麼情況。”

  之後,安菲托我幫她找一本老期刊,來拿的人卻是邵江。我對這兩個人的行為,實在是捉摸不透。

  L的婚禮,一桌上沒幾個熟識的人,一整晚,我除了悶頭吃菜,就是抬頭看舞台,百無聊賴。婚宴結束後,我向L道別,一旁的邵江開口道:“一會兒我送你回去吧?”

  一旁的安菲眼皮抬了抬。

  “謝謝。”堅決不趟這趟渾水,“我男友馬上到。”

  醫生到的時候,周圍一小圈人有三秒的靜默。我看見邵江以及安菲對顧魏笑得禮貌端莊,沒來由地有些煩躁,輓了顧魏的胳膊點頭告辭。

  回去的路上,醫生看著我捧著熱豆漿喝得一口接一口,笑道:“婚禮怎麼樣?”

  我搖搖頭:“人不熟,菜也不合口味。”

  我發覺不對勁是在年底邵江來還那本合訂刊,那天顧魏來接我回他父母家吃飯。

  從邵那裡接過合訂刊,厚重一本複印本帶著也不方便,就轉進宿管那裡寄存,留下顧魏和邵江單獨相處。

  五分鐘後我出來:“好了,宿管特意找了袋子裝起來,防水防盜。”

  醫生抿嘴一笑。

  我轉向邵江,他點點頭:“麻煩你了。我先告辭了。”便匆匆離去,臨走前看了眼顧魏,什麼也沒說。

  一路上,顧魏眉眼沉著,到了家,打了招呼就進廚房幫忙,我更加覺得不對勁,往往他都會把我一起拎到客廳或者廚房的。

  我想到之前三三說“你倆趕快把事辦了,戴著戒指出去晃悠一圈,免得夜長夢多”,遂堅定地鑽進廚房。

  醫生娘掃了眼鍋上熬著的湯和專心洗手的顧魏,了然地把圍裙摘給我。

  我走到顧魏背後,抱住,整張臉埋進他背裡。

  “快好了,出去等吧。”

  不動。

  顧魏“負重”向砂鍋裡加完鹽:“考拉,擺碗筷去吧。”

  繼續不動。

  “好好的你怎麼了?”

  “顧魏,我們在一起兩年多了。”你有點情緒波動我可能看不出來麼?

  醫生抬抬眉毛,轉身攪拌湯,態度相當不配合。

  “伯母!”我揚聲。

  顧魏迅速轉身把我扣進懷裡。

  “怎麼了?”醫生娘推門。

  顧魏:“嗯——吃完飯我們有些事。”

  “下回有事就不要急著趕回來了,來回跑也累的。”醫生娘完全無視了我和醫生纏在一起的胳膊和手,“湯差不多了,端出來開飯吧。”淡定地出去了。

  醫生眯著眼睛看我。我無視他端湯出去。

  晚飯我剛起身幫忙收拾完碗筷,就被醫生娘往外趕:“你們忙你們的去。下次回來想吃什麼提前跟我說。”

  我們道別出來。醫生默不做聲,出了路口就準備打燈往公寓的方向拐。

  我:“xx路。”

  醫生:“買東西?”

  我:“已經買完了。”

  半個小時後,醫生被我霸氣地套上一枚戒指的時候,瞬間呆滯的表情讓我很有成就感。他盯著自己的中指看了有5秒鐘,迅速回神看向我的手。我很大方地亮瞭亮,突然覺得有點尷尬:“那個,你手術前記得拿下來。”

  醫生看著我不說話。

  “呃,之前就訂好了,放在這加刻字母的。”

  醫生依舊不說話。

  每次他用這種難以名狀的目光看著我,我的間歇性腦殘就發作了:“嗯——投,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

  醫生:“我是理科生。”

  我:“嗯,你要好好回報我。”=_=

  醫生:“以身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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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難得浪漫一次!)

  醫生:你也知道你是難得。

  40、一場謝幕

  放假回家前,咖啡店。

  我和安菲對坐。她看著自己的咖啡杯,用幾乎聽不出任何口音的英語,慢慢說起她剛到中國時對邵江的驚鴻一瞥。在她的家鄉,愛情單純熱烈的像葡萄酒一樣,所以遇到了邵,她決定留在中國。

  安菲是個漂亮的姑娘,擁有法國南部人健康的膚色和熱情的性格。現在的她,說話不再像原先那樣睫毛張揚,而是低斂著聲色,端莊秀氣。

  “中國人很奇怪,一個女孩子,先要看她的學歷,再看她的家庭背景,最後看有沒有好工作。好工作的標準就是體面,只要夠體面,哪怕你其實並不喜歡。”

  她一直難以適應中國社會特有的虛榮。但依然追著邵申請了H大的研究生。放棄喜歡的專業讀了管理,畢業後進了外企,拿著看似優厚的工資在人際複雜的辦公室裡想念家鄉的酒莊。

  “我不知道別人在羡慕我什麼,現實版杜拉拉?”

  她一直和邵保持著異性好友的關係,努力把自己打造成端莊,穩重,聰慧的完美女性,當她覺得自己可以與邵搭配,再一次提出交往的時候,邵對她說:“You're not the one.”

  安菲說,她現在遠離家人,喜歡的事業,和單純的生活,邵是她堅持下來的動力。她抬頭看我,聲音很低:“Please——please——”

  我心裡突然為這個女孩感到難過。

  學校裡大多數留學生的異國戀情都是熱烈而短暫的,安菲是難見的長情,而我卻成了她委屈和迷茫的第一個傾聽者。

  我不知道怎樣準確地表述“求而不得皆因虛妄”,只能望向玻璃外,醫生正走過人行橫道,眉目清朗:“My fiance. I love him, quite much.”

  安菲看到醫生,表情很微妙。我道了再見,出去和醫生會和,他帶我去向爺爺奶奶拜早年。

  我們並肩而行,沉默了一會兒,醫生說:“你情緒有點低落。”

  我想到剛才安麗菲斯暈開的睫毛膏,輓住他的胳膊:“一個法國人,為了一個中國人,留在中國,把自己變得都不是自己了,可那個中國人不要她。”

  “為什麼不回家?”

  “回去了心也在這。”

  醫生調節氣氛:“那個中國人不會是你吧?”

  我無語望天,誰跟三三多吃兩頓飯,都會被傳染一些彪悍的思維。

  “那個中國人是邵。”

  醫生皺了皺眉頭,沒有接話。

  我後知後覺地想亡羊補牢:“那個,呃,嗯——”我該說什麼?一個追求邵的女人卻跑來找我?

  我決定還是實話實說,我對醫生的胸懷和心理成熟程度保持絕對信任。

  “她對我和邵之間有些誤會。”

  “嗯?”

  “然後解釋清楚,我就跟你走了。”我不好意思地略過fiance這段。

  我依然覺得每年的年假短得都不像假。我們家已經算人丁少的了,但是光走走親戚似乎時間就走沒了。

  初三那天抱著小庚和醫生視頻。

  “我是誰?”

  “姑姑。”

  “那裡面是誰?”我指著屏幕上撐著腦袋笑的醫生。

  小庚無辜地看著看著他:“叔叔。”

  “是姑——父——”

  小庚茫然地看了看兩邊,然後堅定地指著屏幕:“叔叔!”

  顧魏差點笑翻。

  初四,他親臨Y市,教了十分鐘,具體怎麼教的不知道。只是此後,小庚一見到他就脆生生地喊:“姑父!”

  初六,返回X市,晚上同學聚會。

  我終於明白林老師那句“沒事搞搞同學會,拆散一對是一對”的時候,已經被各種理由灌了三高腳杯的紅酒,斂著下巴強裝鎮定。

  今天T大畢業在X市混的前後三四屆都被湊到了一起。人數不多,俱是精華。本就是各色人精,又或多或少或真或假的喝高了,飯桌上必然不太平。印璽說過,當你的酒量沒超過桌上半數的情況下,沉默是金。我盡量低調,低調得恨不得隱形,還是被上一屆的F君一巴掌拍在肩上:“林之校,跟你吃個飯夠難的啊,怎麼著,咱倆走一個?”

  “學長,我難得放假改善改善夥食,你就讓我消停消停吧。”紅酒我都扛不住還跟你來白酒,又不是瘋了。

  對方直起腰朝鄰桌喊:“哎,我說邵江,國家每年補貼那麼多錢,你們研究生夥食怎麼還那麼差?”

  邵江笑而不答。

  F君手又攬上來:“哎,我們這幫子人不思進取,就你們倆高材生,還不喝一杯交流交流麼?”

  我在心裡對他翻了個大白眼,對面坐了一博士您是瞎了麼?

  娘親說,對喝醉了酒喜歡對女人勾肩搭背的男人,不要客氣。

  我拎開他的爪子:“我們這些研究生都是紙上談兵,您是實戰派,現在正兒八經地在研究——生——”上上個月才結婚,下個月就要當爹,還是被女方逼進禮堂,鄙視你。

  果然,大眾輿論總是被新的爆點所吸引,眾人端了杯子輪番祝賀,對面的博士直接拎著酒瓶去調戲他了。小樣兒,你太小看真正的知識分子對名份的重視程度了。

  到後來越鬧越凶,F君的手機都被搜出來,眾人嚷著要給嫂夫人打電話拜年。

  我正樂得清閒一個人對付一桌菜時,身邊空座上多了一個人。

  “你倒是撈個清閒。”邵江。

  我笑了笑,悶頭吃菜。

  “大學的時候,我不知道你是喜歡我的。”

  我一口玉米蝦仁差點噴出來。

  清了清嗓子,本來想說“誰沒個年少無知的時候”,又覺得太不禮貌,卡了半天:“那你就當不知道吧。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這些他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為什麼後來不喜歡了?”

  我看著並沒有喝高的邵江,想了想:“因為慢慢知道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然後碰到了那個對的人。”

  邵的表情始終淡淡,聽到這句微微一笑:“我知道的有點遲。”

  我沒去推敲他“知道”的究竟指什麼。

  邵舉了舉酒杯:“那麼祝你們幸福。”

  我點點頭:“謝謝。”

  然後看他離開。

  離開飯局,也離開我的青春。

  緣分真的很奇妙,它從來不等人。倘若你當初回頭,或許我們會有一個開始,但是錯過了一個路口,我們就漸行漸遠了。縱然沒能有一場風花雪月,但依舊謝謝你,在我的青春出現過,作為一個優秀的可以學習可以傾慕的對象,甚至無關性別,讓我在獨自等待的過程中,努力把自己變得更好,努力成長,直到遇見我的心之所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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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我就告訴小庚叔叔不會給他買好吃的,但是姑父會。

  (……這孩子立場太不堅定了!)

  41、愛與別離

  醫生爺爺奶奶家有個大院子,老兩口種了很多樹。不是花不是草,是樹。袖珍型的小香樟,小鐵樹,小臘梅。午後,老兩口並排坐在陽台上一起曬太陽。看著他們的背影,想到幾十年後,倘若我和顧魏也能夠這樣,手輓手,互相絮絮叨叨,那是多麼好。

  我曾經問過顧魏,如果不是我,那麼會是誰。

  顧魏想了想說,可能會找個同行,醫生或者醫院的行政人員。

  我惡行惡狀地問為什麼。他說,年齡逐漸大了,父母也會急,自己沒有充足的時間去經營一段戀愛,所以,應該會接受父母或同事介紹一個同單位或同圈子的人。找個醫生,不會嫌他上班忙。找個行政人員,就有個人能多偏顧家裡一點。然後兩個人中規中矩地熟悉,戀愛,結婚,生子,過日子。

  他說得很平淡。

  我可以想象他和另一個白大褂在一起時微笑的樣子。我不會矯情地評論那是不是愛情,因為,如果不是顧魏,我或許也會在同圈子找一個別人眼中合適的對象,面對同樣的婚戀過程。同一工作系統內的戀人,由於工作性質和內容的相似性,總是比跨系統的戀人更能理解對方。我能夠理解這種婚戀模式,所以心裡會有點空落落的疼。

  我看著他的眼睛,想象他現在面對我的眼神和面對他“可能女友”的眼神會有什麼不同。

  顧魏安靜地任我盯著他看。他在我面前一向安然而坦誠。

  “我要是當初也學醫,這會兒我們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啊,白白浪費這麼多年。”

  顧魏淺淺地笑:“那多忙。”

  我捏捏他的耳垂:“你當初要是不忙,我就找不到你了。”

  顧魏一直覺得醫生是個非常不適合戀愛的職業,疲倦,忙碌,不自由。他非常努力地想彌補這些不足,嘴上不說,但是看著我的時候,總會有一種淡淡的歉意流露出來。過去的三年,他一開始的靠近,到後來的猶豫,再到之後的篤定和努力,我都看在眼裡,看得我無端地心疼。

  我連忙轉移話題:“醫生,你上學的時候語文和英語哪個好?”

  顧魏想了想:“英語吧。”

  兩個悲劇的理科生……

  “啊,以後孩子拿回來的語文試卷成績太難看,我是訓還是不訓啊?不訓吧說不過去,訓吧他這基因沒遺傳好。嗯,這麼著吧,以後所有日常管理我來,思想工作我也能做,打屁股這種暴力事件還是等你回來吧,咱們倆先分下工……”

  顧魏笑得低沉:“你又轉移話題。”

  2012年的元宵節,一家人一起吃元宵,顧魏去臥室叫奶奶。

  一分鐘後:“校校!打120!”

  那天晚上,我們在醫院度過。

  影像科主任一張張翻過CT掃描圖,最後什麼也沒說,拍了拍顧魏的胳膊。

  顧魏看著屏幕上那張片子,不動也不說話,良久之後,點頭道了聲謝,牽著我走出來。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等到真正到來的那天,他依舊覺得“胸口悶”。

  相比顧魏,爺爺反倒沉著許多。兩周後,他握著奶奶的手:“我們回家吧?”

  病床上的奶奶一臉安詳地點了點頭。

  顧魏明顯瘦了下來,他堅持隔一天回一次爺爺奶奶那。我撫過他手腕突起的骨頭,終究什麼也沒說。

  四月初。凌晨4點。

  我睡得很不安穩。黑暗中,手機震動起來,我猛地醒過來,按下接聽鍵——

  “奶奶不行了。”

  我聽見顧魏低低的聲音,心也跟著沉下去。

  “我剛打電話給陳聰讓他提前來頂我的班。”他必須要保證崗上有人。

  我洗漱換衣,跑出校門攔了出租往醫院趕。天還黑著,我看見顧魏奔出大樓。身後大廳的燈光只能照出他大口呼出的白氣,卻看不見他的表情。一路上我們誰都沒說話,車裡氣氛沉默而低迷。等紅燈的時候,我看見他的食指緩慢地點著方向盤,只能撫一撫他的手臂。

  到了家按門鈴,我的手被他握的有些疼。門很快被打開,醫生娘輕聲說:“快進去。

  我們直衝臥室,老太太正躺在醫生父親懷裡。

  醫生輕輕跪在床邊的地毯上,伸出手與她的握在一起。

  老太太眯著眼睛,緩慢地打量他,拇指輕輕摩娑,視線又轉向我,嘴脣動了動沒出聲。

  我搭著醫生的肩膀,看著這個溫柔堅韌的老人,在經歷了一生的跌宕起伏之後,在子孫的環繞中閉上了眼睛,安靜得好像睡著了一樣。5點57分,醫生父親抽出托住她側頸的手,搖了搖頭:“走了。”在早晨稀薄的陽光裡,平靜地離開了人世。

  醫生握了握她的手,再輕輕放開。醫生娘上前給老人換衣服,我們退了出來。

  我牽著醫生來到封閉陽台,眯著眼睛看天邊慢慢灑開的陽光,穿過這個季節特有的淡淡晨靄。

  醫生坐在陽台的小方桌上,木質桌面上刻著的棋盤已經褪了顏色,表面由於經年累月的擦拭泛出光滑的色澤。他伸出手指滑過上面的凹痕:“小時候,爺爺就在這張桌子上教我下棋,我和奶奶兩個人對他一個。”

  我撫了撫他的背,醫生慢慢眨了眨眼,抱住我的腰,臉埋進我懷裡。早晨的空氣有些涼,他呼出的氣息溫暖地熨貼在我胸口。我撫著他的頭髮:“你以後可以繼續用它來教我們的孩子。”

  生命總是不斷輪迴,我們不能控制它的來去。所以我們坦然面對曾經經歷的,珍惜正在經歷的,對即將經歷的抱持希望,這樣,至少在我們離開的時候,可以安詳平靜,沒有缺憾。

  從小到大,我參加過很多葬禮,最近的一次是大三,離世的是我的同學,血液方面的疾病。那是一場所有人都覺得難以接受的葬禮——那麼年輕,那麼突然。三個月前她還活蹦亂跳地和我們在一起。

  在葬禮上,一個留學生做的最後致辭,有一段我到現在仍然記得。

  During our lives, there've always been departures with families, friends or lovers.

  They passed off, ran away or just disappeared, things that you can't get control of. It's terribly insufferable however,you will accept at last, watching their receding backs.

  Until one day, we know how to lose, how to gain, how to cherish what we have with her. Then we finally learn how to say goodbye.

  Wish that her best time was spent with you, and with her forever.”

  顧魏是長孫,守孝任務重。他自從早上在我肩上閉目養神了一刻鐘,就再沒合過眼。靈堂布置好之後,醫生換上了黑色外套,接待前來吊唁的人。

  守靈三天,顧魏基本沒睡過。

  “校校,帶小北去休息一會兒吧。”醫生娘拍拍我的胳膊。

  我過去牽起顧魏的手,拉他進書房,把他安置在靠椅上:“睡一會兒。”

  他看著我不說話。

  我拉住他手:“閉目養神。”

  顧魏眨了眨眼,慢慢閉上。我靠在他面前的書桌上,看他呼吸平穩,卻很不踏實,眉頭時緊時松,十分鐘都沒有,就又張開眼,看著我不說話。

  我直起身,被他拉到身前。

  兩隻手從我的線衣下擺伸進來,環到腰後,慢慢往上走,一直貼上蝴蝶骨,收緊,臉貼在我的胸口。

  我吻了吻他額頭,抱住他肩:“我在這看著你。”

  顧魏終究是就這樣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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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

  (……)

  42、冰釋前嫌

  如果說顧魏的反應讓我心疼,那麼爺爺的反應則讓我憂傷。端坐在椅子上,安靜地望著遺體,吃飯,睡覺,出神,帶著老人特有的滄桑和安定。

  顧家的男人,他們的悲傷,不外放,不失常,沒有眼淚,沒有絮念,得體地待人接物,禮貌地迎來送往,卻把自己靜默成一尊空心的木頭,不冷不涼,卻清晰地讓你知道,他的心裡少了一塊。

  葬禮結束後,爺爺拿出一方盒子:“這是奶奶挑的。”

  一旁的醫生爹朝我們微微頷首,顧魏接過:“謝謝爺爺奶奶。”

  盒子裡,是一對羊脂玉掛墜和一張小帖子——佳兒佳媳。

  不知道是不是奶奶去世造成的影響,顧肖同志倦鳥歸巢了。我答辯那兩天正好他返回X市,顧魏去接的機。等我忙完學校的一攤子事回到顧魏公寓,一打開門,一股酒味,我看見癱在床上“大”字形的人,頭疼地撥通電話:“醫生,你的床上,究竟是怎麼回事?”

  簡單地說來,顧肖同志又失戀了,被傷透了心的人終於悔悟好姑娘還是在祖國,於是回來了。在酒吧窩了一晚上,昨天中午被顧魏拎回公寓。晚上顧魏值班,於是沒人管的人,就繼續喝。

  看著面目全非的公寓,我實在很想吼一句:在國外漂了幾年您這是養成了什麼破毛病啊!

  醫生交接完班回來的時候,我剛把沙發清出來,讓他開窗通風後,我出門去附近的便利店買東西。

  正抱著一堆東西,手機狂震,我騰出一隻手費勁地接起——

  “老婆!”喊得驚天動地。我懷裡的東西差點掉一地。

  “嬸嬸過來了。最多還有半個小時就到。”

  “嬸——顧肖媽?!”

  “嗯,我媽告訴她人在我這,嬸嬸一聽二話不說就過來了。我媽現在追在後面。”

  “Jesus!”肖嬸嬸那女王氣,看到一片狼藉,顧肖會被拆了的。我趕緊把手裡的一堆東西堆到收銀台上,“你先把顧肖弄醒,拎去衝澡刷牙,被子晾出去,床單扔洗衣機,我馬上回去。”

  我們剛勉勉強強打掃完戰場,人就到了。

  肖女士:“你什麼時候到顧魏這的?”

  “前天。”顧魏。

  “昨天。”顧肖

  我扭臉,你們倆要不要這麼快就露餡啊……

  整整半個小時,面對肖女士的所有提問,顧肖一概不作任何回應,頗有幾分流氓色彩。

  肖女士起身:“跟我回家。”

  “我住我哥這。”顧肖態度堅決,死不鬆口。

  最後,醫生母子一同和稀泥,才把肖女士給勸回去。

  顧魏送走人回來,顧肖對我抬了抬下巴:“她怎麼還不走?”

  嘶——

  “顧肖,是佛也有三分火。”你當我是石雕像不會上火的麼?

  顧肖撇嘴:“我現在看到女的就煩。”

  顧魏打開門:“馬路斜對面有個公共廁所,你到男廁所裡,愛怎麼清醒怎麼清醒去。”

  顧肖默不作聲,過了半天,眼睛紅了:“找個好姑娘怎麼就這麼難?”

  顧肖其實算得上是天之驕子,良好的家世相貌,學業上工作上更是算得上順風順水,說起來花名在外,其實——他不是泡妞,他是被泡。有時候條件好也不見得好,因為太容易被人當成狩獵目標。並且,他偏好和他背景經歷類似的女孩子,走到後來往往成了一盤王見王的死棋,再加上在私事上他又是個刺蝟性格,所以每次分手都得不到別人的同情。

  我看著明顯萎靡的人,嘆了口氣:“顧肖,婚姻和愛情不同。面對相親對象,你可以把對方的家世學歷身家相貌加加減減,看看和你在不在一個區間,但是這樣的評估不能幫你找到一個女友。”愛情或許到最後會是一場加減法,但是開始不會是,“一個女孩子因為你上過什麼學賺了多少錢做著什麼職務而決定和你在一起,這種女孩子不要也罷。再理智的愛情,總歸有個不理智的誘因作為開始,那些條條框框的東西,絕對不會成為愛情裡心動的理由。”

  我不知道我和顧肖算不算冰釋前嫌了。雖然他在我面前依舊刺蝟一隻,但是自從那天我和顧魏與他促膝長談了一下午之後,他倒是再沒找過我麻煩。

  六月,又是一年離別季。

  我們完全不悲傷。我和小草順利地邁入第四年的同居生活,用路人甲的話,就是“陰險地占用學校宿舍資源”。我的單位離學校不遠,邊學邊讀,路人甲和路人乙都簽到了不錯的單位。自此,第一小組的所有成員都繼續順利地在X市存活下來。所以這個月,免不了在一起混日子。如此一來,難免忽略了醫生。

  對此,醫生由一開始的特別理解,到比較理解,到最後,不想理解。

  這天,接到醫生電話:“咱們倆在一起三年了,吃個飯慶祝一下。”

  現在六月,這個三年怎麼算的??……

  泰國餐廳,一進門香辛料氣味迎面撲來,我衝著醫生的肩膀打了個噴嚏:“唔,味兒很正。”醫生大笑,天知道他今天心情為什麼這麼好。

  我們來得比較早,人不多。室內芭蕉葉層層疊疊,大理石水池引了活水,裡面的小紅鯉相當活跳,醫生經過的時候,有一尾從水池裡躍出來,翻了個身撲通一聲栽了回去,他笑著輓我在池邊的位置落坐點餐。

  水池前方是個小舞台,一支三人小樂隊在表演,主唱和貝斯手都是典型的泰國面孔,唱著柔軟的卡朋特。等餐的時候,我折著餐巾,無意識地跟著哼唱,直到一曲終了,一聲“Hi~”,我抬頭,貝斯手轉向我們這邊豎了豎大拇指,我瞬間不好意思了。看向對面的醫生,左手拖腮,右手好整以暇地點著桌面,鏡片後面波光流轉,我被**,紅著臉往桌上趴,被他托住下巴:“不要亂趴。”

  我哀號:“醫生,你這個眼神太勾人,我吃不消……”

  醫生笑:“到底誰勾引誰?”

  我抱著醫生的檸檬汁不撒手,看著對面的人專心地拆烤小排,白皙的皮膚因為吃了辣椒染上點粉粉的顏色,看得我滿心歡喜,突然想給他唱首歌。其實我和醫生平時都算是穩重的人,只是撞到一起……

  吉他手剛唱完一首Hotel California,我就在醫生詫異的表情裡踏上舞台。

  I was standing

  All alone against the world outside

  You were searching

  For a place to hide

  Lost and lonely

  Now you’ve given me the will to survive

  When we’re hungry

  Love will keep us alive

  ……

  下台的時候,貝斯手用生硬的中文調侃:“新婚,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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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果然是個善良的嫂子。)

  醫生:你這話最好別讓顧肖聽到。

  43、嫁給我吧

  週末,三三照例抽空到我單位視察了一圈,給了個中肯的評價:“采光不錯。”

  兩人一人一杯果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咱們蕭工大腦裡短路的那根筋,是終於通了,肖君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

  茶還沒喝完,三三接到加班電話。

  “這勞動力壓榨的,你幹脆跳槽去肖仲義他們公司吧。”肖某人肯定是求之不得。

  “堅決不!”三三傲嬌地昂起頭,“距離產生美~”

  我們進地鐵的時候,剛好是客流高峰,地下通道一拐彎,一對男女正在頗為激烈地吵架。自從醫院破相那次之後,我對於女性憤怒時飛揚的指甲很是有點心理陰影。尤其兩個人吵的話題還——天朝真是無奇不有。三三向來看不慣這些,“嘖”了一聲,拽住我的胳膊往旁邊一拉,剛好撞上後面一位低頭趕路的男士,他手裡一杯新鮮出爐的咖啡,就這麼潑在了我的腳上。

  欲哭無淚——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

  打開公寓門的時候,醫生已經交班回來了,他看著我一蹦一跳地進來:“怎麼回事?”

  “不小心撞翻了人家的咖啡。”

  醫生搖搖頭,洗了手過來幫我擦完藥,起身去廚房洗水果。我跳到陽台上,百無聊賴地望出去,兩條街外的電影院又打出了巨幅海報。我們只去過那家一次,去年11月11號看《失戀33天》。想到王小賤最後那句“我陪著你呢”,以及三三剛才“我總害怕以後會和他分開”,轉過身來對著正在切水果的醫生問:“兩個人在一起——你能承受的最糟糕的事是什麼?”

  醫生沒想到我會突然問出這麼個問題:“最糟糕的事?我們兩個——最糟糕的——離婚?”搖了搖頭,“沒想過。”

  我看著他遞給我的蘋果,表情嚴肅:“嗯,即使你有問題,你不舉,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我們可以想各種解決辦法,還可以去醫院,現在科技那麼發達。”

  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我當時怎麼就那麼不加思索地冒出這些傻氣的話。

  醫生顯然被我驚著了,看著我哭笑不得:“啊——怎麼突然想那兒去了?”

  “今天我和三三在地下通道看到一對夫妻吵架,那女同志最後冒了句‘你孩子都生不出來,就不是個男人!’我們當時都看傻了。回來的路上三三說,這種問題雖然不能明面兒上說,但真的很有影響,很多人就因為這方面問題散了的。我當時就想,那我也不散,大不了當自己找了一女的,多少lesbian不也過的好好的……”

  越說越小聲,因為我意識到跟一個男性討論不舉的問題,實在是不太禮貌。

  醫生細嚼慢咽吃完水果,沉默半晌轉過來,看著我慢慢地說:“林之校,嫁給我吧。”

  我看著他深棕色的眼睛,這個話題,是怎麼跳的?

  “醫院裡,因為生病,一個家夫妻倆散掉的很多。知道你爸為什麼特別招人嫉妒麼?因為他從來就沒想過你媽會不會嫌棄他拋棄他。那種理所當然的有個人會一直在他身邊陪著他的滿足感,我特別羡慕。”醫生抬手貼住我的臉頰,“工作,孩子,健康,方方面面,我不能保證以後我們的生活就肯定一番順遂。但是我能保證,不論好壞,我都在你身邊。你可以像林老師一樣,理所當然,理直氣壯。”

  誰說咱理科生不懂浪漫的?咱實誠的浪漫比兩首小情詩的殺傷力大多了,我的眼睛瞬間就發酸了,說不出話來。

  醫生撫撫我臉:“傻了麼?”

  “嗯,有點。”我頭回遇上這種事,反應有點慢是可以理解的……

  醫生看著我:“那——你——給個話。”

  我吸吸鼻子:“好的呀,可是戶口本在我媽那兒。”

  醫生把我抱進懷裡,笑了,是那種從胸口嗓子眼裡出來的笑,低沉歡暢。

  那個晚上我一直有點腦部神經游離,什麼都不幹就看著醫生的眼睛,看得自己都要掉進去了,他問什麼我都不記得自己回答了什麼。

  “明天我給兩邊父母打電話。”

  “嗯。”

  “要不馬上十一,讓兩邊見個面一起商量商量婚事?”

  “嗯。”

  “去Y市還是在X市?”

  “嗯。”

  醫生狐疑地看著我,隨即有點緊張:“你——不是不願意吧?”

  我迅速從這狐狸精漂亮的眼睛裡鑽出來,挺直了腰板兒:“我剛才說了好的呀。”

  醫生笑了,第N次把我撲倒。我發現這廝一到沙發上就老仗著身高腿長的優勢把我全境覆蓋。

  我被悶在他震動的胸膛下,伸手拍拍他背:“你這是在傻笑麼?”

  “嗯。”

  “放心了?”

  “嗯。”

  “那你把接下來的事都計劃安排好。”

  “嗯。”

  “你是不是都計劃好了?”

  “嗯。”

  “哦,那我接下來有什麼任務沒?”

  “嗯。”

  “…………”

  所以,其實那晚,傻掉的不止我一個……

  三三聽說之後,徹底驚了:“這叫什麼求婚啊?!戒指都沒有!”

  “咳咳,那些形式的,不重要,不重要……”

  我和醫生的愛情,或許從不濃烈,但卻有我們自己的固執,純粹和深厚。

  週末,和醫生去看爺爺。晚飯後,我正在洗碗,醫生站在我身後。

  “校校——”

  “嗯。”

  “我——我要外派。”

  “嗯——嗯?!”我猛地掉過頭。

  去年表哥也被外派支西項目三個月,很快的,很快的。我力作淡定。

  “去多長時間?”

  “六個多月。”

  “去——哪兒?”

  “德國。”

  德國……我轉過身繼續洗碗。

  醫生的手穿過水流握住我的手:“我昨天接到的通知。這批我們醫院派送兩個人。”

  “哦。好的呀。”我不知道現在自己是什麼心情,只是覺得腦袋裡有些放白。

  晚上,我躺在床上發呆。雖然我和醫生真正在一起的時間並不算很多,但是也從來沒分開過,想見就能見到,現在突然要分開,橫跨三分之一個地球,三分之一個地球……

  “校校。”一隻手環過來。

  我轉身投入醫生的懷抱,輕輕嘆了一口氣:“出去自己照顧好自己。”

  醫生把臉埋進我的頭髮:“那你怎麼辦?”

  我撫過他的戒指:“我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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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唉,你這個思維亂跳的……

  (明明你比我還跳)

  醫生:你都跟我討論不舉了,我能不跟你討論結婚麼?

  (……)

  44  守望幸福

  自從知道要出國進修後,顧魏對我很縱容。具體表現為,他對於我變身考拉成天趴在他背上不說話,一點意見都沒有。

  我有。

  我舍不得。

  但是我深明大義。

  於是我繼續淡定地趴在他背上。

  接下來的日子,我正常上班,空余的時間就對著清單一點一點準備醫生的行李。

  29號晚上,顧魏坐在沙發上看著我最後一次清點行李,明天他們這批的行李就要提前託運過去了。

  我闔上蓋子,撥好密碼,坐在箱子上發呆。醫生走過來坐在我旁邊的地毯上,遞過來一本口袋大小的手札:“這個給你。”

  我接過來翻開,瞬間沒了話。

  裡面列滿了注意事項,所有家人朋友的聯繫電話,車子年審時間,房子裝修進度……連林老師複查掛周幾的專家門診都列了出來。

  “水電氣我都掛到工資卡上了。這是爸媽那邊還有爺爺家的鑰匙。”醫生從鑰匙包裡拆出鑰匙再一枚枚串進我的鑰匙包裡。

  你這樣讓我怎麼捨得你走啊!

  30號,和醫生回家。醫生爹依舊很淡定,交待了些注意事項,醫生娘的目光卻是在我們身上轉了一圈,欲言又止。

  午後,一大家子各自午睡。我趴在顧魏懷裡,窩在陽台的大躺椅上。就著夏末的陽光,聽醫生慢悠悠地數著我們一路走來。

  “……那會兒都不知道怎麼跟你開口說話……”

  “……啊,當初想了好幾種方法準備把你騙出來,不過最後都沒用上……”

  “你不知道你有時候遲鈍起來……我真是一點辦法沒有……”

  “……林老師很嚴肅地恐嚇過我……我的下場他都告訴我了……”

  “……我在想,如果你簽到Z市或者簽回Y市,要怎麼辦……”

  我安靜地聽著他一一道來。很多事,現在看來都是美好有趣的,只有一路走來的當事人,才能體味到當時的焦慮,不安,糾結,以及忐忑。我無比感謝我的人生在林老師生病那一年,由晦暗意外地轉為幸福,遇見這樣一個人,給你信賴,任你依賴。幸福有的時候無關承諾過多少,無關一起做過什麼,甚至無關所謂的“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幸福最原始的意義就是陪伴,就是你知道你的生活裡有一個人,他一直在那,不會離開。

  顧魏最打動我的,是他自始至終對於這段感情的態度,乾淨,坦誠,尊重,以及完整。我很久之前就知道,顧魏的家人是盼著他早日成家的,但是他從來沒讓我暴露在這些壓力之下。多少30+的男人遇到個姑娘都想盡辦法趕緊往民政局拐,他有很多的理由和我速戰速決直奔小紅本而去,但是他仍舊選擇按部就班專心戀愛,好好地經營一段完整的感情。

  我的一個師姐,30歲的女博士,在家人介紹下認識了現在的先生,大她4歲,門當戶對,四個月不到就領證了。婚禮那天在酒店化妝間,她對我說:“女人麼,婚姻家庭的壓力大,找個差不多的,也就不折騰了,兩個人一起過日子,其實比戀愛容易得多。”聽說他們婚後相處得很和諧。上個月碰到,已經懷孕30周了,和先生在公園散步,臉上是將為人母那種特有的溫柔平靜。我無權判斷這是否就是愛情,但至少是親情,足夠支撐他們幸福的生活。

  顧魏說:“為了結婚而結婚,我怕你以後會後悔。”

  回頭看我和顧魏,從開始到現在,都是純粹的。雖然誰也不能保證,由愛情走下去的婚姻就一定會平坦順利,但一段完整美好的愛情教會我——善待那個在愛情中善待你的人。

  我在顧魏懷裡換了個姿勢:“我高中的時候寫過一篇日記,內容不記得了,但記得當時語文老師給的評語:人一輩子,與之相愛的是一部分人,與之結婚的是另一部分人。”

  顧魏不語。

  “唉,我都是同一個,算一算我虧了。”

  顧魏:“你這個算法有問題……”

  我笑著吻他,顧魏,謝謝你。謝謝你的耐心,給了我完整美好的愛情。

  顧魏順著我的頭髮,我舒服得簡直能打呼嚕了,覺得能這樣一直到老,實在是很好。

  “顧魏。”

  “嗯。”

  “你走了就沒人陪我曬太陽了。”

  “校校——”

  “嗯。”

  “兩邊父母長輩一起正式吃個飯吧。”

  我從他懷裡支起身子。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臉:“我好心裡踏踏實實地走。”

  傳說中的訂婚麼?我呆了呆:“哦,可以的呀。”

  顧魏做事向來是不拖沓的。晚上就跟父母提了,一家人都表示贊同,接著就聯繫Y市父母和X 市的一眾親屬。

  正好國慶長假來X市的表姐一家甚是興奮:“這種好事都能撞上,六月,跟舅媽要改口費。”

  我囧……

  1號,顧魏載我回Y市,正式以女婿的身份拜見父母及外公外婆。

  2號,返回X市。當天晚上,滿滿三桌親屬。(居然三等親內有這麼多人……)

  我很意外這麼多人,處得一點不生疏,6個老人討論養生,表姐和表嫂交流育兒經,娘親和醫生娘溝通退休以後自駕游的路線……很是熱鬧。

  既然是訂婚,自然是要喝酒的,人多一高興,自然是要多喝的,醫生第二天要登機,自然是不能多喝的,於是我……高了。

  徹底的高了。

  回去的路上,我窩在醫生懷裡,鼻尖貼著他胸口:“我一直沒告訴你,我高考第一志願報的是你們學校。我再多考一分的話,我們就是校友了。”

  醫生的聲音低沉溫柔:“沒關係。”

  我突然有些糾結:“可是早遇到,就可以早在一起了。”

  醫生吻了吻我的額頭:“現在這樣很好。”

  “哪裡好?”

  “哪裡都好。回到那個時候——什麼都說不準。”

  “嗯?”

  “萬一我們沒碰上呢?萬一碰上了錯過了呢?現在多好,你人已經好好的在我這裡了。”

  “唔。也對。”我抱著他的腰迷迷糊糊地睡去,後面,就記不清了。

  2012年10月3日,顧魏飛赴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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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誰給我洗的澡?……)

  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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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相愛相守

  45 春天已至

  醫生走後的第一個月。我很正常。

  三三說:“正常得都有點不正常。”

  印璽說:“這是還沒回過味來呢。”

  醫生走後的第二個月。我依舊很正常。

  三三說:“還真有你這種沒心沒肺的啊。”

  印璽說:“故作淡定呢吧。”

  醫生走後的第三個月。我繼續很正常。

  小草說:“阿校你瘦了。”

  陳聰說:“弟妹,你注意身體,注意安全啊。”

  醫生走後的第四個月。

  出項目的時候凍著了,回來之後感冒發燒。其實病得倒不算重,只是斷斷續續半個月都沒好透,精神有些不佳,晚上睡覺覺得骨頭冷。週末,我依舊會回醫生公寓,打掃打掃衛生,躺在床上睡睡覺或者發發呆。一天,半夜醒來裹著被子找水喝,一邊喝一邊就突然哭了。那是醫生走後第一次覺得難過,那種很赤.裸.裸的難過,想到嘴裡都發苦。

  醫生走後的第五個月。我恢復正常。

  在兩個城市間穿梭,一個人忙著兩人份的新年。年夜飯開席前,接到醫生的電話,他的聲音依舊溫柔低沉:“新年快樂。我很想你。”

  我握著手機笑:“好好學習,莫要辜負我的犧牲。”

  掛了電話才發現,眼眶很酸。

  這五個多月的日記內容就不一一列出了,因為主題基本都是“各種憂鬱的深閨怨婦”。

  時差且不論,醫生畢竟不是出去旅遊,日程比較滿,我間或出項目,偶爾還要去和大一大二的少男少女們鬥智鬥勇,也不是很閑,所以我們電話打得不多,大多是寫郵件。縱使我很想把這邊的情況事無巨靡地告訴他,但真正寫的時候又實在怕做祥林嫂,所以,每天的郵件基本和短信差不多。

  “今天陪爺爺下了一上午棋,奶奶走後他話少了很多。下午去花鳥市場散步,他說了很多你小時候的事。原來“砸缸”的壯舉,您小時候也幹過……”

  “藥房只管開藥,診所只管看病,醫院只管治療,什麼時候中國也能藥院分開,每年能少掉多少沒必要傾家蕩產的人。今天觀摩了一台手術,中外的治療理念終究是不一樣。”

  “今天去看了房子,飄窗護欄給拆了,我想我們應該是掉不出去的。瓦工師傅特別有愛,我送了他一個蘋果,他送了我一支他兒子的棒棒糖……”

  “這邊手術室器械架設計的比我們的合理多了。張維的太太給他發了一張大肚照,五個月了,他說但願別錯過孩子出世。我忽然覺得自己還是比較幸運的。”

  “今天監考,收上來一張小抄,能趕上微雕了。看了十秒眼睛就花了,我果真不是作弊的料……又掉網了!”

  “今天和張維去了一家據說小有名氣的中餐館。宮保雞丁裡面有黃油,服務員端過來一籃麵包,一臉經驗豐富地跟我們說:“Put the chicken, in the bread, um~~ taste good.”我們立刻就無語了。”

  “這周要去趟四川。小草和路人甲居然早就情定終生了,我到現在還沒緩過勁來。不想改論文不想改論文……”

  “今天陪張維去嬰兒用品店買禮物,店裡最小的鞋子比我的手指長不了多少,簡直跟玩具一樣。他買了一套背帶褲,我真覺得一時半會兒也穿不上。我買了套積木做見面禮。”

  “今天陽光無比好,你家露台曬滿了東西。你爸說他也要曬曬,就在陽台躺椅上,曬睡著了……先生,我才知道原來你有那麼多雙球鞋……”

  “你想象一下一個中國人和一個德國人用英文掐架。今天張唯和組裡唯一未婚的Grtner掐克林斯曼和貝肯鮑爾誰的綜合實力更強,掐得跟語言障礙一樣手舞足蹈。”

  “杜文駿打電話來,強烈要求你要帶特產回來,我想了想告訴他,汽車帶不起,啤酒帶不了,他說,那就帶歐元吧。現在的孩子,大腦構造都和我們不一樣了。”

  “今天同事邀我們去他家吃飯,他太太和你外婆一樣,圓圓的自來卷,煎的小香腸味道很好,沒有喝酒,因為“德國人的啤酒都在酒吧裡”。”

  等等等等……

  以上算長的,言之有物的,當然,還有一部分屬於無主題無邏輯無內容的。

  “晚上睡得不踏實,算相思病的吧?”

  “今天在兒童區看到一個玩魔方的小孩,特別像你。”

  “我覺得我都快記不得你什麼味道了。”

  “今天發現行李箱夾袋裡有一根皮筋。你頭髮現在多長了?”

  “今天下雨,襯衫打濕了半邊。不過那是你的襯衫~”

  “今天下午去博物館,然後看著看著就開始發呆。”

  “我給你畫了張素描,不過畫得很寫意……”

  “Grtner讓我形容一下你。我找了半天形容詞,最後只能告訴他good。”

  “台歷上所有的八叉連起來,很像華夫餅乾。”

  “好像睡眠是不大好。”

  “你覺不覺得心口癢癢?”

  “沒,耳朵燙,估計你在腹誹我。”

  等等等等,諸如此類。

  我之前從來沒經歷過這樣的生活,大腦裡有百分之一的空間,始終不受自己控制地游移在外,天氣,國際新聞,報紙,時差……不至於擾亂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節奏,但卻總覺得,有些控制不住。這些淡淡的情緒好像一層薄膜,在周身細細地纏了一圈又一圈。

  進入三月後,天氣變得很好,辦公室窗外的那棵樹開始慢慢抽出新芽,一小顆一小顆的綠點憨憨地冒出來。

  春天終究是來了。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46  醫生歸來

  我和小草默默相對,她修改她的報告,我……拿著馬上要答辯的論文神遊……

  路人甲週末回學校混吃騙喝,悠哉地拿了本和專業完全無關的變態心理學坐在小草旁邊旁若無人地對女友行注目禮。路人乙睡眼惺忪地翻著裝訂刊(他是被路人甲拖過來給小草的報告幫忙的)。

  我的目光一會兒飄到書架上,一會兒飄到窗外,一會兒飄到和小草之間的那堆草稿上,心神不寧得居然連粗線條的路人乙都看出來了:“唉,是哪一個風一樣的男子讓你如此神傷?”

  我覺得跟路人甲混久的人,都近墨者黑了……

  我時不時地瞟一眼黑沉沉的手機屏幕,等得抓心撓肝。在過去五個多月的時間裡,我數度抑鬱,為什麼非要在醫生走之前那晚訂婚?大好時光浪費在敬酒喝酒上,難道就沒人體諒一下即將分隔兩地的兩個人需要些單獨相處的時間互訴下衷腸麼?!第二天我頭重腳輕地從床上爬起來,醫生已經走了,這叫我情何以堪啊!!!(三三:你自己那一杯倒的破酒量,怪誰?)

  醫生回來,沒輪到我接機,醫院先把人接回去開會交接資料什麼的了……還有沒有點人文關懷了啊?>_<!

  “阿校,你先回去吧。”小草的聲音弱弱地響起,“真的,我都有罪惡感了……”

  我摸摸臉,內心猙獰的女人總是很可怖的:“沒事。”其實讓我一個人在公寓無所事事地乾等,更抓心撓肝……

  等天色漸暗,手機桌面上醫生的頭像閃動,路人甲率先從座位上跳起來:“散了散了散了!你們準備拿諾貝爾獎還是怎麼的?我都快餓死了,吃飯吃飯。”然後,三個人風卷殘雲般掃空桌上的資料,揚長而去……

  我盡量放慢腳步往校門口走,發覺耳朵裡除了心跳的聲音,什麼都聽不到。不知道你有沒有過這種感覺,你似乎絞盡腦汁地在思考問題,卻發現腦子裡連問題都沒有,就更別說答案了。

  等到醫生的車停在我面前,我機械地開門,坐好,深呼吸,扭過頭——又轉回來——是不是德國夥食比較好,怎麼感覺這廝又變帥了……

  醫生傾過身幫我系安全帶:“不認識我了?”

  我抬手一格:“你——讓我緩緩……”有種不真實感。看了看車內的布局,實在不適合做什麼出格的動作,遂目視前方,故作平靜:“晚上什麼安排?”

  醫生看著我:“先去爸媽那,剛才打來電話,飯都做好了。”

  我扶額閉眼:“你先開車。”

  進門,送禮物,吃飯,閑磕牙,然後,醫生娘一句“前兩天爺爺和校校奶奶通電話,說一起著手挑個好日子”把一直盯著醫生手的我迅速震回魂。

  面對滿眼期待的醫生娘,我集羞怯,尷尬,驚訝於一身,說不出話來,其實,我感覺我昨天才訂的婚……

  醫生爹問:“你們自己是什麼打算?”

  醫生看著我,笑得眉眼彎彎:“我時刻準備著。”

  剛回來就下猛料,我的小心臟有點受不了……>_<

  醫生轉向醫生娘:“等校校答辯完拿到學位吧。”

  醫生爹:“對了,校校有沒有讀博的打算?”

  醫生娘忙道:“讀博也是可以先結婚的。”

  我只有點頭,點頭,再點頭的份兒……

  晚飯後,老兩口雷打不動地出去散步,我立在茶几邊,看陽台上醫生澆花的側影。他已經回來了,這個事實還是讓我覺得,沒緩過勁來……

  醫生轉過身看著我:“不去看看你的禮物麼?”

  他的床頭櫃上有隻方盒子,我打開蓋子——石頭,各種各樣的石頭,不同顏色,不同形狀,不同種類,從貼著封簽的標本到表面已經非常光滑的火山石,滿滿一盒。

  “有的是買的,有的是同事送的,有的是自己撿的。”

  我憋在心裡許久的東西終於從眼睛裡冒出來,癟著嘴叫了聲“顧魏——”,抱著他的腰大哭,“六個月,你們怎麼進修那麼長時間。”

  顧魏抱著我笑道:“我還和張維說,你很淡定。”

  “我總不能不講道理啊!”

  我蹭了他一身眼淚鼻涕,緩了一會,瞥見那個木盒子,又繼續大哭,來勢洶洶。顧魏一貫的好耐性,不說話只是抱著我。我不知道自己具體哭了多久,只知道等我平靜下來,醫生爹娘已經回來了……

  為了維護我的形象,出了房間醫生直接把我推向浴室:“王寶釧同志,去洗澡吧。”

  我一直覺得,我和顧魏之間有種奇異的感知互通,比如當我在床上調整了半天姿勢睡不著,鬼使神差地下床打開門,門外的他離我不到兩米遠。

  我仰起臉,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外面路燈極淡的光影,我卻能看見他的眼睛眉毛,光潔的皮膚,以及臉上那種淡淡的笑。我的心仿佛融在一片不切實際的霧氣裡,他張開雙手把我一包,那些霧氣就漸漸散去。

  顧魏把我帶進他的臥室,那架我白天上下其手很多遍的望遠鏡已經在床邊架裝好。我坐在床沿,眼睛往上一貼。

  滿目星辰。

  我長長嘆了一口氣。

  醫生用被子包住我們:“嘆什麼氣?”

  “以前都是看老師放的幻燈片,這回真正自己看,才發現一個星座都看不出來。”

  醫生低笑:“剛才怎麼知道我在門外?”

  因為聞到你的味道了?我腦海里瞬間浮現出自己變成鼻尖四處嗅的黑貓形象,遂堅定地回答:“心有靈犀。”

  “醫生,我覺得還是橙色星比較好看。”

  “嗯。”

  “啊,月球移動速度很快。”

  “嗯。”

  “最大的那片是風暴洋麼?”

  “嗯。”

  我狐疑地轉頭,今天怎麼這麼配合?

  醫生抬手捂住我的眼睛,然後低頭一個吻。

  唉,著實很浪漫啊……

  醫生笑道:“良辰美景——”

  我迷迷糊糊差點接一句“洞房花燭”,瞬間清醒後趕緊念道:“唔,黑,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你的瞳仁是棕色的。”

  “……好吧,因為我在裡面點了燈,方便更快找到你。”

  醫生把下巴磕在我頭頂:“還好,還不算太晚。”

  之後,我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低聲聊天,聊分開的五個多月裡我們各自的生活和思念,直到我在他懷裡睡著。

  凌晨,突然醒過來,猛地扭過頭。

  醫生聽到動靜掀開眼皮:“還沒到點呢,繼續睡。”

  我說:“我眼睛怎麼疼呢?”

  醫生伸手,暖暖的掌心捂住我的眼睛:“沒事。睡吧。”

  我嗯了一聲,迷迷糊糊睡去,意識漸漸喪失時,聽到他在耳邊低低的聲音,卻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我只知道,他回來了,我可以安心入眠。

  第二天早上,我轉醒。

  睜眼四顧,客房。

  扭頭一看,醫生。

  垂下眼,腰上有隻手,但衣衫比較整齊。

  我捏醫生的手指頭,低聲叫:“顧魏。顧魏。”他慢慢眨了眨眼睛,早晨剛醒的時候,他的雙眼皮總是特別深:“嗯?”

  “你應該關上門的。”垂死掙扎。

  “哦,早上我媽去我房間沒找到我。”

  所以門是醫生娘開的?我鑽進被子,我這雲英未嫁的矜持形象啊!!!

  醫生笑:“沒事的。”

  唉,你怎麼會懂得我內心的羞澀啊!……

  洗漱完畢,我去廚房幫忙。向醫生娘問早的時候,尷尬得手都不曉得怎麼擺。

  聽到客廳關門聲,醫生拿牛奶和報紙回來了。

  “小夥子啊,嗯?”醫生爹。

  “嗯。”醫生。

  “嗯。”醫生爹。

  這是多麼高智商的對話啊……

  醫生娘笑著拍拍渾身尷尬的我:“小北好久不見你,黏你黏得厲害。”

  瞬間明白醫生昨晚把我抱回客房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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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我覺得我當時就是抱著一個水罈子,又不能撒手。

  三三:為什麼盒子裡沒鑽石?!重頭戲好不好!

  我:…………

  47  來日方長

  當天,吃完午飯回到公寓。心血來潮想喝銀耳湯,鑽進廚房開始熬。剛把湯從壓力鍋倒進湯鍋,醫生已經收拾完了他所有的行李,啟動洗衣機,人走了過來。

  我慢慢攪著老冰糖:“嘗嘗夠不夠甜。”舀了一點喂他。

  然後,四目相對。

  我眨眨眼睛:“你耳朵紅了。”

  醫生扶額:“我出國前那天不該訂婚的。”

  “是啊,我都喝醉了……”

  “我該結了婚再走的。”

  然後,我嘗到了銀耳湯的味道。很甜。

  兩人剛窩上沙發,手機就響了,小草的聲音無奈:“阿校,答辯程序又調整了。你要不要去老頭那問一問啊?”

  我無奈地把醫生的手從衣服下擺裡拉出來,唉,這就是命……

  送我回學校的路上,醫生表情淡淡的有點高深莫測。

  我這才遲鈍地反應過來,他剛才是不是準備那什麼什麼的呀?……滿臉通紅。

  “臉紅什麼?”

  我看著他一臉淡定,突然覺得自己思想太猥瑣了,醫生只是因為好久不見,在一起的時間被打斷有些不高興而已,於是慚愧地低頭。

  他伸手貼貼我臉,嘴角勾勾:“有點可惜,不過來日方長。”

  我果然不能把你想得太善良!>_<!

  接下來,我才知道這個“有點可惜”的意思。

  我在學校,改論文,打申請,交數據,還要應付論文抽檢,兵慌馬亂。

  小草抱著一摞論文紙衝回宿舍:“阿校,我隨手抽了一張剛打好的,就發現有個單詞拼錯了!我都審了六遍了!!報告而已啊!!!”

  “嗯——”我試圖安慰,“接下來我們不缺草稿紙了。”

  醫生在醫院,忙著大大小小的報告,整理手稿,交接病例,排班值夜,剛好趕上上面檢查,人仰馬翻。

  中午在食堂碰到張維。

  “沒在家陪著孕婦大人?”

  “我倒是想呢,手裡資料還沒整完,手術又排下來了。你多長時間沒見著你家林妹妹了?”

  “我估摸著我現在請婚假,都批不下來。”

  所以等兩個人再見面,已經是快一個禮拜以後了。一起吃了晚飯,回公寓洗完澡誰都沒說話,往床上一倒,足足睡到第二天九點多才醒。

  “還是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床睡著踏實。”醫生把腦袋埋進我頸窩長長嘆了一口氣,“早上起來還是看到你心情比較好。”

  我閉著眼笑了:“希望五十年後你還這麼覺得。”

  午飯後,醫生載我回Y市。

  媽媽堅決認為顧魏出國被餓瘦了,吃晚飯的時候恨不得把所有的碟子都端到他面前。

  晚上,依舊是我睡我房間,醫生睡客房。

  醫生頗郁卒地看著客房新換的床單:“父母們為什麼這麼執著於把我們分在兩個房間?”

  “因為我們還沒結婚。”

  “那我們結婚。”

  “……”不帶這樣拐的!

  第二天上午,醫生陪林老師打羽毛球,我在QQ上和三三聊天:“金石這廝悶歸悶,手腳倒是相當快。還有一個多月我就能當乾娘了。”

  正說笑,醫生推門進來。剛衝完澡,頭髮濕噠噠地就往我床上一趴,怎麼拽也不起來,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以前在醫生床上迷迷糊糊醒來,都能看到他抿著嘴角笑得一副“你有所不知”的樣子,我一直以為是我那會兒的表情太呆滯。現在才明白,我的床,上面躺著一個人,他心安理得地蓋著我的被子,理所當然地枕著我的枕頭,在我的私人領地肆無忌憚,那是一種綿實的滿足感和歸屬感。

  午飯後,我們回X市。出門前,媽媽抱了抱我:“乖,和顧魏兩個人好好的,互相照顧。”搞得我感動得莫名其妙。

  當時我以為,顧魏這次回來,是因為久在國外,要來增進與二老的感情的。後來的事實證明,我太單純了,他還帶走了我的戶籍證明……

  兩天后,北京時間10點16分,張維的太太順產了一個女寶寶。

  張維的太太屬於古典美人,愛妻如命的張醫生最大的夢想,就是以後出門手裡摟著個薛寶釵,懷裡抱著個林黛玉。

  顧魏打電話祝賀的時候,張先生興奮得聲音出來都是帶拐彎的~

  顧魏說:“張維現在高興得快瘋了……”

  顧魏一下班,我們就奔著婦幼醫院去了。

  “我決定叫她桐桐,梧桐的桐,怎麼樣?好不好聽?”新晉人父張維激動得拍著顧魏肩。

  六斤六兩的寶貝啊~太小了我都不敢抱,還是張維太太把她放到了我懷裡。

  桐桐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然後左手握成小拳頭,閉上眼睛睡覺。她指尖的皮膚都是半透明的哎!我心裡軟得簡直就是一池春水啊……不想撒手!

  後來張維喂太太喝湯,顧魏走到小床邊彎腰和我一起看睡著的桐桐。

  “校校。”

  “嗯?”

  “咱們也生一個吧。”

  “嗯。”

  等我反應過來答應了什麼,瞬間腦充血了……(我總是很容易被他拐跑。)

  晚上到家,我正抄著剪刀專心修理陽台那盆長相很奔放的吊蘭,聽到醫生喊我。走到床邊,看到他從床頭櫃裡拿出一沓存摺,卡……

  我傻眼:“幹什麼?”

  醫生:“我這是在轉交我們家財政大權。”

  我伸出手指撥了撥。

  “這裡面是什麼?”

  “工資。”

  “這些?”

  “大學開始滿一萬存一張死期。”(習慣多好)

  “你還買國債?”

  “嗯,跟在師兄後面買的。”(覺悟多高)

  “你不炒股的吧?”

  “……”

  “你炒股?”

  “一個同學剛好在證券……”(還真是……)

  我翻了翻,還真是遍地開花。一推:“我不要。”

  顧魏握住我手腕:“什麼你不要?”

  我猛搖頭,開玩笑,好不容易才從會計專業爬出來的。

  顧魏漂亮的眉頭開始皺:“這些是結婚和以後要用的。”

  我搖搖頭,起身找錢包,剛拿到手裡,整個人卻被顧魏一撈:“我很嚴肅的。”

  “我也很嚴肅的。你那五花八門的……不行,既然要結婚,那結了婚你管。”

  說完開始掏錢包:“這張是我的工資卡。這張學校的,開了網銀。密碼你都知道的。這張,這張我就零花吧。基金保險什麼的,你下回問我媽吧。”

  看到醫生挑著的眉毛,我突然有些心虛,戳著他胸口:“那個——手機裡自己下個挖財,我包裡有記收支的小本子自己去找,定期給我匯報收支情況,嗯,沒錢花了我會跟你要的。”

  十八歲開始被娘親強制要求記流水賬,還不定期抽查,不記都不行。阿彌陀佛,燙手山芋終於推出去了

  看醫生一臉玩味,我更心虛:“你——你看你多幸福。多少男人被老婆卡錢。”

  醫生挑眉:“嗯?”

  “我會不定期抽查賬目的啊!”

  “嗯?”

  “我學過會計的啊!”不要做假賬!

  “嗯?”

  我看著他越來越勾的嘴角,悲憤地反應過來:“顧魏!不準調戲我!”

  醫生笑出聲,鬆開我往回走。

  “卡給你呀。”我搖了搖手。

  “給我幹嘛?”

  給你賬就歸你記了!

  “那個,拍婚紗照用!”

  “拍婚紗照的錢我已經存好了。”

  “……買結婚禮服。”

  “我也存好了。”

  “你怎麼什麼都存?”

  “不知道男人要存老婆本麼?”

  “戒指!還有戒指!”

  顧魏轉過頭,我怕他再說存好了,忙開口:“你的戒指,必須得我買。”

  顧魏笑:“嗯,那你留著吧。”

  你個狐狸!我拿錢包砸他!

  顧魏拾起來放到桌子上:“幸好你是找了我,找別人估計被賣了還在幫人數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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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嗯……

  (幹嘛?)

  醫生:沒,我現在都不敢亂說話。

  (……)

  48  私定終生

  我提早回到公寓,翻著手上的雜誌,看到一則笑話特別逗,就摸過手機。

  “醫生,在哪兒呢?”

  “坐地鐵呢。”

  “克裡姆林宮的主人有著這樣一個規律:列寧沒有頭髮,斯大林有頭髮,赫魯曉夫沒頭髮,勃列日涅夫有頭髮,戈爾巴喬夫沒頭髮,葉利欽有頭髮,普京沒頭髮,梅德韋傑夫有頭髮。12月杜馬選舉結束後,俄羅斯人在網上補充道:普京沒頭髮,梅德韋傑夫有頭髮,普京沒頭髮,梅德韋傑夫有頭髮,普京沒頭髮……”

  “……”

  “哈哈哈……”

  “你等著。”

  我等著,等什麼?我莫名其妙把手機塞回口袋,到冰箱裡拿了盒酸奶慢慢吃。還沒吃完,醫生回來了,手上拎著一袋蘆筍。

  我看著這袋“抗癌最佳食物”,覺得醫生的職業病已經病入膏盲……

  醫生放下包,換了拖鞋,衝著我筆直地走過來——伸手捏住了我的臉。

  我抗議:“你不會就是讓我等著你來捏我吧?”

  “唉,你說你腦子什麼構造?一天到晚在想些什麼?”

  “你啊。”

  “……”

  “?”我的表情特別無辜。

  然後這廝就泄氣地往我身上一趴。

  “我們抽空去拍婚紗照吧。”

  “醫生你每天都求一次婚呀^_^”

  “……”醫生直接無視我,“天氣暖和了,打電話預約吧。對了,你小說也好結束了。”

  我把剩下的酸奶往桌上一擱:“醫生,你知道這世上有個東西叫番外麼?”

  醫生一臉茫然。

  我說:“結婚了照樣寫。你以後要是對我不好,我就引導大眾輿論封殺你!”

  我有時候真的覺得醫生的心理素質已經被我鍛煉上來了,他特別淡定地揚揚眉毛,端起我的酸奶繼續吃……

  吃完,打電話通知兩邊父母選日子。接著聯繫影樓定拍照的時間。

  我看著他有條不紊地一堆電話打出去:“醫生,你蓄謀已久了吧?”

  “那是。好幾年了。”

  “……”

  拍婚紗照那天……

  我一直對水下攝影很感興趣,於是決定人生的第一次嘗試就放在婚照好了。等看到那麼大的一個水池的時候,立刻就移步困難了。

  “怎麼了?”

  “醫生,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不會游泳……”

  醫生看了一眼水池:“就——這麼個深度?”

  我看了一眼,手一揮:“甚好,下水。”

  攝影師說:“你們先隨意擺動作,我抓拍。”

  我深呼吸,下了水,然後就呆了。不知道該做什麼,只覺得頭髮一根一根離開了頭皮。兩隻手因為浮力懸在身前,我一根根打開手指,皮膚在水燈下,顏色好像暖玉一樣。

  一隻修長的手穿過水流握住我的手。在水下十指相扣的感覺,很細膩。

  我看著醫生停在我對面,摘掉了眼鏡。我不知道他怎樣能在水下也把眼睛睜得那麼好看。此刻我只想閉上眼睛。閉上之前,看見他帶著淺淺的笑意慢慢靠近……我覺得,再美的夢境也不過如此了。

  那天,後來的單人照,醫生都陪著我一起下水,躲在鏡頭外面,但我總是游著游著就游到他身邊去了。我對他,總是有種,不可抗拒的,被吸引力。

  拍完照三三打來電話:“怎麼樣怎麼樣?水下熱吻沒有?”

  “Not French Kiss. Only Friend Kiss。小說電影騙人的,什麼接吻渡氧氣,渡二氧化碳還差不多。”

  從民政局出來,我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今天我們領證了。

  早上躺在宿舍床上接到醫生電話的時候我還有點反應不過來,然後被他拎著去人事科開證明。我拉拉他袖子:“為什麼今天領啊?”

  “我今天輪休。”

  “……”你給的答案為什麼總是這麼奇葩。

  “你那天在婦幼醫院答應了。”

  “……”我想起那個“嗯”,無語得不行,醫生你真的很沒有誠意啊!!!

  抬頭望天,晴空萬里,好天氣!

  遂勾住醫生的脖子:“走吧,今天是我們私定終生的大日子!”

  醫生把我的手拿下來握住朝車子走去:“私定終生?我們已經被催婚N次了。”

  到了民政局填單子。登記員伯伯審核資料的時候,我問:“不是應該問一句‘是自願的麼?’”

  老伯伯笑了:“姑娘,你是自願的麼?”

  “自願的自願的。”

  我看向一旁瞪著眼睛一臉驚奇的醫生:“你不自願?”

  醫生扶額:“我很自願。”

  接過婚檢單,謝了老伯伯出來。我一路被醫生扣著去做檢查。

  “你扣著我幹嘛?我又不跑。”

  “我防止你擾亂社會治安。”

  “……我是良民!”

  做完婚檢,送交審查。

  簽字前,醫生看著我說:“想好了再簽啊。”

  我看了他一眼:“你的**,我當然要簽。”

  再到登記處排了一刻鐘,小紅本才到手。(所以同志們,結婚證不是像小說裡寫的那樣兩人拍個照蓋個章就能拿到的那樣簡單啊。)

  出了民政局,我長長呼了一口氣,看著兩個小紅本都被拿在身邊這個男人手裡。天馬行空地想象了一下我嬌羞地對著醫生喊“老公~”的樣子,瞬間被自己雷到,哆嗦了一下。

  醫生問:“怎麼了?”

  我抬頭:“我還是叫你醫生吧。”

  醫生的表情告訴我他很莫名其妙:“隨你叫。”

  我攀住他的胳膊,無比嬌羞地喊了句:“老公~~~”

  他下意識地“嘶”了一聲,清了清嗓子笑道:“顧太太,注意形象,注意形象。”

  “顧先生,恭喜你革命成功,加入已婚大軍,邁入人生的新階段。”

  “感謝領導關心。吾必將竭誠盡力。”

  我摸摸他的臉:“乖。自己回去吧。我要去趟學校。”

  “剛結完婚,你就不要我?!”

  兩個路人打我們身邊過,被顧魏的話驚到,詭異地看著我們。

  我黑線萬丈。

  “我回學校找導師啊。”你跟著去幹嘛?

  “那剛好找完了去趟你宿舍收拾東西。”

  “幹什麼?”

  “有已婚婦女住宿舍的麼?”

  “嗯——”

  醫生停住腳步,表情嚴肅:“你不是打算領了證了,我們倆還每天各回各家吧?”

  好像是不應該。

  “可是——我還沒畢業呢。”

  “沒畢業和你回家住有關係麼?”

  “……”我才發現我以前一直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我怎麼覺得你結婚了跟沒結一個樣呢?”

  我突然也這麼覺得……

  “唔,不該這麼早領證的。”我腦子飛轉,印璽,表哥,學姐……難怪大家都卡在畢業之後領。

  “林之校——”醫生皺眉。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特想跟你結婚!”我抱住他胳膊,“就是,就是我真覺得,現在從學校完全搬出去——而且馬上答辯就要開始了。”

  我看著依舊蹙眉的醫生,婚後第一次鬧矛盾麼這是?還真是夠快的。嘆了口氣,認命地拽著醫生,碎碎念地往車邊走:“好吧,我爭取每天回家,可是不保證。一會兒別把我所有的衣服都帶走。書和資料的話,都先留在學校吧,我白天過來。我這個時候跑路太沒階級感情了,小草一會兒打我你擋前面啊……”

  醫生去圖書館幫我借要帶回家的書,我從導師那出來一個人先回宿舍收拾東西。

  小草在知道我的已婚身份後尖叫一聲:“林之校你有沒有良心!這會兒走人,階級革命感情你說拋就拋,這麼急著領證你懷上了啊!”

  我很惆悵……

  多麼好的一個姑娘,就這麼被路人甲帶壞了……

  “阿校——我畢業就回去了。”

  “什麼?”我停下手裡的活,“你不留在X市了?”

  “我爸剛才打電話過來了,還是希望我能回他們身邊。爸媽年紀越來越大,就我一個孩子……我答應了。”

  醫生上來的時候,就看到我和小草紅著眼睛抱在一起,一時間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草瞥見,鬆開我去陽台拿箱子。

  醫生把手裡的書放在書桌上,看著我。

  “小草要回S省了。以後見一面就難了。”

  醫生沉默半晌:“今天領證,你總得和我一起吃個飯吧。”

  “嗯?”

  醫生嘆了口氣:“你畢業前想住學校就住學校吧。”

  最後,我除了一套睡衣一套換洗衣物,什麼都沒帶走。

  從宿舍出來,我突然想起:“你剛才怎麼上去我們宿舍的?”物業管理員查人很嚴的。

  “出示結婚證。”

  “……”這個男人……

  突然,我靈光一閃,掏手機:“路人甲,小草要領父母之命回S省了。”

  “⊙_⊙!”

  “剛接到的電話。”

  “嘶——”

  “……算了。您節哀。”

  “什麼節哀?!節什麼哀?!我機票改簽!”

  “改簽?”

  “我本來定的五一上門的!”

  電話啪地掛斷。

  醫生瞥了我一眼。我把手機塞回兜裡:“咳咳,你知道,已婚婦女一向熱衷於牽線搭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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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以前沒看出來你這麼熱衷牽線啊……

  (我這不是晉升已婚婦女了麼……)

  49  就地正法

  領證之後,我深深覺得,醫生變得囂張了。

  曾經打著電話溫文爾雅“今天回不回來?要不要我去接你?”的好青年一去不復返了,取而代之的是“我過去,還是你回來,你二選一。”

  喲兮~一股子無間道的味道,一起吃個晚飯而已麼。

  領證後,醫生對於一同吃晚飯,那是相當執著,原因我不得而知。然而由於兩人手頭都忙,同吃晚飯這件事,基本上只能口頭交流卻難以付諸實施。

  領證之後的第五天,被醫生拎回公寓吃飯。

  吃飯的時候,醫生比較安靜。

  我問:“幾天沒見,你都沒話跟我說麼?”

  醫生:“跟你說什麼?”

  “啊,那就不說了吧。”我悶頭繼續吃。

  洗完碗,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醫生:“我今天推掉了兩個飯局。”

  我:“啊,你行情這麼好。”

  醫生的臉扭曲了一下:“就是為了陪你。”

  “……我可以自己吃的。”

  醫生扶額:“我遲早被你氣死。”

  “我哪裡捨得……”

  醫生自言自語道:“不行不行。”

  我還沒問什麼不行,他人已經走過來把我往懷裡一扣,鋪天蓋地就是吻。

  醫生的脣很軟,所以我一向是——開始很享受,到後來,就有點喘不上氣……

  “你你你幹什麼?!”

  “不能這麼便宜你了!”

  “我幹嘛了?”

  “我現在每天看到你沒心沒肺的我就不舒服,血壓就往上升。”

  “胡說!你那是欲求不滿。”

  “那你滿一下。”

  “嘖——”出了趟國你就學無賴了,“我這雲英未嫁的,你也敢公然調戲!”

  醫生眼睛一眯:“你再說一遍。”

  “我這……你也敢公然調戲!”

  “再,說,一,遍。”

  “……我錯了。”

  領證後,除了回家一夜,我大部分時間和小草粘在一起,所以沒忽略掉神出鬼沒的路人甲以及小草眼角眉梢的情緒波動。

  五一放假前,我和醫生,小草和路人甲,四個人湊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為小草送行——她馬上要被手腳迅速的路人甲綁回S省見父母了。

  “同志,有綁著新娘去見泰山的麼?”

  路人甲認真思考了一下:“你的意思,直接綁進民政局?”

  “……當我什麼都沒說。”

  飯後,我目送小草被拖走,轉身對醫生說:“今天可以回家。”

  醫生揚眉:“不然你還準備去哪兒?”

  “宿舍……”

  我被醫生無情地拖上了地鐵……

  晚上洗完澡,衛生間門被敲了兩下。

  “洗好沒有?”

  “在抹潤膚露。”

  然後,醫生就開門進來了。

  彼時,我套著一件他的大t恤,光著兩條腿,舉著兩隻滿是潤膚露的手,眼睜睜地看著醫生關門,換洗衣服放上衣架,然後,開始脫衣服。

  醫生解完襯衫扣子,扭頭看我:“有什麼問題?”

  “沒,沒有……”我游魂一樣飄了出去。

  晚上,我伸手關了檯燈,蓋好被子準備睡覺。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轉頭看醫生,他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大眼瞪小眼了一會,我豁然開朗,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晚安。”蓋好被子睡覺。

  醫生一動不動,依舊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繼續大眼瞪小眼了一會,我覺得不對勁了,後脊梁開始發毛:“你不睡麼?”

  盯得我脖子後面都開始冒汗了。

  捏捏他手指頭,沒反應,再捏,被一把攥住。我的心一跳。

  醫生慢慢地翹起嘴角:“林之校。”

  “啊。”

  “你有沒有一點,已,婚,的,意識啊?”

  “嗯——?”

  一隻溫暖的手放到我的肚子上,慢慢環住我腰,將我拉得側向他。

  我看著顧先生的臉越來越近,腦子裡■啪作響:“嗯——”

  然後眼睛被捂住了。

  為什麼醫生吻我的時候老喜歡捂我的眼睛呢?

  這是我大腦最後一個清醒的意識,然後,就一團混亂了……

  以前我總說路人甲是“滿嘴跑火車”,那麼現在,我就是“滿腦子跑火車”,除了轟隆隆的細胞沸騰聲,什麼都沒有……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癢癢醒的——有人在玩我的眼睫毛。

  我睜開眼,醫生還是那個醫生,笑容還是那個笑容,只是脖子以下一片□。我下意識地閉上眼。覺得不管用,腦袋又埋進枕頭底下。

  可惜枕頭很快被掀開:“怎麼?不想負責?”

  “沒有沒有,我負責我負責。”

  怎麼覺得角色有點倒反……

  說完繼續埋回去,我對坦誠相見還是有點適應不良。

  醫生笑:“今天想幹什麼?”

  “睡覺……”我元氣大傷……

  “嗯——?”

  我聽到近在耳旁,那個揚起的尾音,立刻炸了:“蓋,蓋著棉被純睡覺!什麼都不做!”

  醫生笑了,來了個綿長的早安吻。

  等我從浴室出來,床單已經被換掉,早飯也在桌上了。我閉著眼睛抓了兩片吐司就倒在床上——昨晚到底是被就地正法了,今天我可以名正言順地賴床了……

  迷迷糊糊睡著,再醒來,醫生已經把午飯準備得差不多了。

  我游魂一樣飄到飯桌邊,看著菜發呆:“醫生,你這是在給我大補麼……”

  醫生端了湯過來,笑眯眯:“應該的。”

  下午,我繼續睡……(三三:你豬麼?)

  醒來的時候,發現醫生躺在我旁邊,手裡握了本書,嘴角翹翹地看著我。

  我鑽到枕頭底下:“顧魏,如果我老了得心臟病,肯定是你的問題。”有幾個人受得了一睜眼,就有人對著自己放電……

  所以第一天第二天,就是這麼睡過去的……

  我從來沒想到,我和醫生結婚的消息,傳播得比H7N9還要迅速,讓我一度懷疑他們是不是有人在民政局安插了眼線。領證第二天起,就陸陸續續地收到各種非主流的結婚禮物和包裹。

  印璽送sexy睡衣和一箱TT的猥瑣已經不足為奇了,顧肖一箱子《婚姻,你準備好了嗎》《中國式離婚》《打響離婚反擊戰》的惡劣我已經泰然處之了,最奇葩的是三三,碩大的盒子一拆開,裡面三雙UGG(兩大一小)……肖君你都不把下關的麼?!

  顧魏看到上面綁著的粉紅色蝴蝶結,面部肌肉都僵硬了。然後,毫不猶豫地——把這個盒子扔在了顧肖那箱的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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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你把小說趕緊結束掉!

  (……)

  50  番外之我和三三的二十年

  三三是我的死黨,幼兒園打架後英雄相惜,遂狼狽為奸至今。

  之所以叫她三三,因為她在她這輩排行第三。

  林老師有陣子被央視二台舉案說法類的節目浸淫得很惡俗,聽完我跟三三打電話,問:“你怎麼不幹脆叫小三呢?”

  我無奈地看著他:“因為你排行第二……”

  林老師是個單純得心思從來都不會拐彎的人。我要敢叫一聲小三,她絕對能用千百句老二砸死我。但是我叫她三三,她的反擊除了讓她舌根僵硬外沒有任何殺傷力。

  在外人眼裡,我和三三是對完美的互補型閨蜜,一個悶騷一個彪悍,一個冰山一個熱情,一個單調一個活泛,兩人一路手拉手衝殺到初中畢業,然後考進兩所不同的高中,然後……

  鴻雁傳書繼續奸/情不斷……

  在那個手機不甚普及而小青年們又追求小情調的年代,我們倆隔著半個城市以平均一周一點五封信的頻率幹掉了無數信紙信封明信片,在三年只見了三次面的情況下,經受住了時間和距離的考驗。囧……

  三三是地道的理科生,選科是王道的理化組合,那陣子,她的口頭禪就是,“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我選的是地理物理,在理化班和史地班跑班上了一年多的課,高三下學期才在史地班有了穩定的座位。

  三三在文科重點高中讀理,我在理科重點高中讀文,這是段糾結的歲月,不回憶。

  三三總是嫌棄地說:“你丫就是個偽理科生!”

  我說:“你不能因為你立體思維差從來算不對球體上兩點間的距離就這麼歧視地理。”

  這是三三的死穴,她到現在都算不清楚公轉角度自轉角度同時作用下太陽會對一棵樹的影子產生怎樣的影響。或者類似一架由北緯30°東經120°的飛機在2012年2月29日23時以880公里的時速自西向東飛往南緯30°西經120°時,當地時間是幾點這種問題……其實我還沒跟你算地速空速轉換……(三三:信不信我廢了你!!)

  她總說知道這種事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也不會在我說“迷失在空無一人的森林,根據一棵樹就可以推斷方向和時間,然後走出去!”這種激動人心的事件時配合地興奮一下。所以說,學地理的人都是寂寞的……

  高考之後,她以彪悍的物理成績入主L大土木工程系。我以彪悍的地理成績,入主離她136公里的T大會計系……

  “雖然大學裡地理是正兒八經的理科,但是親愛的你已經萬劫不復了。”自此,三三把我徹底劃出了理科生的範疇。

  我很憂鬱。

  因為高中三年,沒一個人當我是文科生……

  我就是夾縫中頑強生長的——迎客松!(冷笑話……)

  會計實在非我所願,我是被調劑的。我一個長在紅旗下,沐浴黨恩中,三觀正常根紅苗正的孩子,真帳都不會做,怎麼做假帳?!

  為此,審計出身的娘親由最早的“會計其實很簡單”的循循善誘,到後來恨鐵不成鋼的“你這究竟遺傳了誰!”,直至最後“你自生自滅吧”的放養,她很無奈,我也很無奈,因為我的專業課成績其實不差……我只是不感興趣。

  所以我毫不猶豫地修第二學位,大四那年考研轉行。在三三進入X市一家設計院成為了一名青蔥鮮嫩的工程師時,我拿到了X大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成功會師。

  關於研究生這個事,很多家長的第一反應都是,啊,愛學習的孩子,隨後基本都會問:“讀的什麼專業?”

  從這裡開始,有差別待遇了。

  你說,經濟,人想,哇,真有錢……

  你說,建築,人想,哇,真彪悍……

  你說,哲學,人想,哇,真深邃……

  你說,物理,人想,哇,真學術……

  你說,地質,人想,哇……你剛才說什麼?

  臉上往往呈現出難以形容的表情,混合著詫異,茫然,鈍化……等多種情緒。我在23歲那年,在我媽臉上,第一次看到了這個表情。

  我理解她對通知書上“地質學”三個字的震驚,一名成天和數字打交道的人,是無法理解我對這片土地的熱愛的……(囧)

  但是我也理解念在X大的份兒上,她不會削我。她捏著通知書,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會計跨地質,夠混搭的啊,跟誰學的?”

  我試圖搞活氣氛:“林老師啊,你看林老師,他物理學混搭作曲。”要是擱現在,不但跨校跨專業跨學科,他還從文化生跨藝術生……

  我媽最終選擇了,繼續放養……

  三三是繼我父母第三個知道這件事的人,她那畫設計圖的玉手把通知書拿過去一展,摸了摸,撣了撣,對我進行了精準的定位——賊!心!不!死!

  三三,你太懂我了!

  什麼叫死黨?死黨就是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不娶你!否則我私房錢要藏哪兒?!

  三三和我都是很實用主義的人。比如:

  她剛大一,我就定了她的畢業設計:“記得主題是我的婚房”。三嫌棄地看著我:“親,我學的不是室內設計。”

  我準研一的暑假陪她為她第一個接手的項目找靈感逛樓盤的時候,三三趁漂亮的售樓**指著樣板房天花亂墜地胡侃時,迅速地調過頭對我說:“給我算下B座一樓冬天的光照時間,快。”

  我嫌棄地看著她:“三,地質學主要研究的是地球的物質構成和圈層構造……”

  三三飛來一記眼刀:“那你給我預測個地震?!”

  我……抬頭望天,認命地在腦子裡畫三角,估算經緯度層高樓間距……

  由此可見,第一,我們對對方的專業領域理解得毫不透徹,第二,她是S我是M……不過這並不影響我們的友誼歷久彌新。因為我們深知對方都不是明面兒上的樣子。她說我脾氣好但不能掩蓋腹黑的體質,那她就是洋溢著御姐氣質內心柔情的豆腐西施……

  所以她在反抗父母安排工作絕食的那天,我吃著她的那份午飯,一臉不經意地用一連串“父母安排通天大路,走出一曲人生悲歌”的社會惡性事件成功說服了她父母。在我媽和我冷戰兩頓飯後,她輓著我媽出去散了一小時的步,用“哪個父母不為子女好,哪個子女想讓父母擔心?”這個在我看來和地質學完全沒有任何關係的柔情攻略搞定了我媽。

  所以我們互補,我們臭味相投,我們互相善後……

  今天寫的都是三三,和本文看似無邏輯上的聯繫。但是,我想說,三三,雖然我有了男人,但是女人我只有你一個。囧……

  今天脫線了,其實主要原因是晚上和三三吃完飯,被她拖去KTV唱了三個多小時“朋友一生一起走”……

  我能理解那種看著最好的朋友和自己形影不離的時間逐漸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時,憋悶酸脹但又打心眼裡為對方高興的感覺。

  沒有三三的推波助瀾,可能我和醫生不會如此順利地一路走下來。

  親愛的三三,很多事,介於不說憋屈和說了矯情之間。而矯情的我們一般都不會選擇矯情地說出來。咱都這麼多年了,未來我們會一直這麼走下去的。

  最後,三啊,你抓緊時間減肥,我給你定的伴娘禮服還是抹胸的那款,穿不上你就只能披床單了,是驚艷還是驚悚,你自己選。

  最後的最後,什麼時候把你家肖君領我這兒來我找找靈感……本文由魔爪小說閱讀器下載。

  51  番外之尋覓西南

  思瀾算是我不同門的師姐。來自杭州,卻散髮著一種不同於一般江南女孩的氣質,就如同她手腕上那個圖騰複雜的老銀鐲子——古樸裡面透出一種端莊的妖冶來。

  思瀾的長相有點像楊麗萍與阿朵的結合體,稜角分明的檳榔骨遺傳自她土家族的阿婆。

  我們常開玩笑地喚思瀾化緣師。她總是背著一個蒼黑色的大包,仿佛隨時都可能四處去流浪。

  我剛認識思瀾那會兒,她還沒開始流浪,安靜沉著地等著她的費曉光。他們是少年戀人,一路從高中走上來。他學經濟,她學歷史,課少,就跟過來旁聽,一來二去就和我們認識了。平時聊天,話也不多,偶爾幾句都是和費曉光有關。

  費曉光高我們一屆,年年獎學金公告欄裡都能看見。見到他本人那次,我有點意外,白面書生卻配了副過於嚴謹肅穆的表情,怎麼扶得起思瀾骨頭裡的靈氣勁兒呢?

  但是思瀾喜歡。

  “曉光說了,等畢業了就陪我一起,把西南走遍。”

  我沒敢告訴她,一個天天往教授和輔導員那跑的男孩子,如何能放下這邊的大好前程,同你去西部?

  一次,學院舉辦晚會,她跟著費曉光一同參加。期間過來與我們談笑,一個師姐誇張地模仿摩梭人的走婚歌,一**人笑得東倒西歪,費曉光突然面色沉鬱地過來帶走了思瀾。

  師姐說:“我怎麼覺得這姑娘虧了呢?”

  不論別人如何看,思瀾依舊死心塌地地等著她的費曉光,等著她的的費曉光陪她一起實現走遍西南的夢想。

  我曾好奇地問:“思瀾,為什麼對川藏滇那麼感興趣?”

  她說:“這個故事講起來太長了。我答應阿婆幫她找個人。”

  他們剛升大四沒多久,思瀾突然不來院裡了,我們誰都聯繫不到她。我問師姐有沒有思瀾的消息,她不會像狐妖一樣突然就不見了吧?

  師姐道,聊齋裡最多的就是被白面書生辜負了的狐妖。

  後來,那個白面書生的故事傳到了我耳朵裡。我以為藉口會是老套的“我認為我們不合適”,沒曾想到卻是“我覺得你的心不在我這裡”。

  師姐當時氣衝雲霄地罵了句:“放屁!心不在他那,好好一個巧婦幹嘛守著那麼個拙夫!濫情劈腿找這種藉口也不怕被雷劈!”

  畢業前夕,我在圖書館碰到來還書的思瀾。她的笑容依舊安靜:“前陣子我回去奔喪。”她阿婆走了。

  對於費曉光,她的話少而簡單:“一個男人,擔當不起並不可笑,但是,沒有擔當便很可恨。”

  她送給我一隻綠松石掛墜:“我要去四川了,走川藏線入藏。”

  那樣纖細的個頭,眼睛明亮。我抱了抱她:“一路順風。記得給我寄明信片。”

  之後,就斷了聯繫。

  費曉光如願以償地進入了一家很不錯的外企,聽同學圈裡談起過他,事業和生活上一直不太順利。我不好說這是不是報應,但是錯過了思瀾那麼好的姑娘,他心裡後不後悔,只有他自己知道。

  大學畢業那個暑假,回家清信箱的時候,才發現了一張落了灰塵的明信片。正面是布達拉宮,天空的顏色很漂亮。反面是思瀾的字:“有機會你一定要來這裡看看。”

  我突然很想念這個風骨獨特的女孩子。

  後來跟師姐聯繫,才約略知曉了她的經歷。

  畢業後,她帶著一萬塊錢出發,一路顛簸,過了甘孜自治州後,就和這邊斷了聯繫。再次收到她消息的時候,她已經在一所小學支教了五個月,給了一個地址:“大家不用的東西,可不可以打個包裹郵寄過來?大人小孩的都可以。”

  “我搜羅了五大包乾淨的衣服和文具寄過去,她回了封信道謝。信裡夾著郵費。”師姐搖搖頭,“再寫信過去,回信說她留下三千塊錢,人已經走了。”

  再後來,又是大半年的時間,接到了師姐轉發過來的郵件。

  我有些緊張地點開圖片。麗江古城護城河旁,細瘦的姑娘坐在石階上,曬黑了一些,長髮盤成髻插了簪子,古樸淡然。

  “這裡很好,離天近,漂亮。”

  思瀾就像個小散仙一樣,斷斷續續零零落落地和我們保持著聯繫。 有時候是一封郵件,有時候是一張明信片。

  直到我接到她即將嫁人的消息。

  師姐身懷六甲,於是我隻身前往。時隔三年,我再次見到思瀾,抱著她開心得說不出話來。

  婚禮前一晚,我和思瀾窩在一張床上,聽她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土家族姑娘愛上了大自己9歲的康巴漢子。

  他躲,覺得能歌善舞花骨朵一樣的姑娘,怎麼能跟著他一個軍人東奔西跑。

  她追,硬塞給他一隻銀鐲,另一隻在自己腕間,是一對。

  他終於軟化,託人帶了約定的口信。

  她趕到阿壩州,卻再也沒見到人。

  她在阿壩等了五年,音訊全無,最後嫁給了去當地考察的學者,跟隨丈夫回到了江浙。

  我問:“後來找到了麼?”

  思瀾搖頭:“沒有,找了一輩子都沒找到。”

  她一直堅持往阿壩州寫信,後來還聯繫到了他的家人,然而誰都沒有他的音訊。那個年代,上了前線……

  思瀾摸了摸腕間的銀鐲:“外婆一直覺得,他就在這裡。有這麼個念想,其實也挺好的。”

  迎婚那天,我將思瀾送上了馬背。她在尋找另一隻鐲子的路上遇到了桑吉,一個多重的行李都願意幫她背,多遠的路都願意陪她走的康巴小夥。

  我想,這未嘗不是她外婆曾經緣分的延續。

  上個月,我不抱什麼希望地向思瀾的信箱裡發了電子婚柬,月底學校那邊簽收了一個包裹,打開是一尊小銅菩薩像,一座佛塔和一對精緻的銀嘎烏。

  思瀾說:“這是嫁妝。”

  52  婚禮婚禮

  這個五月,我和醫生的工作比較忙,但是,醫生曰: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反正已經都這麼忙了,索性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關於婚禮,我和醫生決定,不麻煩兩邊家長,自己來。

  找了個週末,開了兩聽百威,書桌,對坐,碰杯。

  “顧先生加油!”

  “加油,顧太太。”

  一人一摞A4紙,開工。

  醫生負責敲定酒店,我負責排賓客名單,醫生負責定菜單,我負責請柬和喜糖,醫生負責婚慶公司,我負責禮堂裝扮……

  期間他繼續他的手術,我完成我的答辯,他做他的報告,我出我的差……

  結婚真的是個很累人的事,每天到家,兩個人石頭剪刀布,贏的人先洗澡,等輸的人洗好,贏的已經睡得喪失意識了。

  兩邊父母屢次表示想幫忙,醫生都淡定地回:“四位安心上班,到時候帶著紅包來參加婚禮就行了。”

  然後回家對我說:“顧太太,你要挺住!”

  我豪氣萬千地拍拍他肩:“不怕,有你呢!”

  整個婚禮大致定下來那天,兩個人早早趴在床上發呆。

  我說:“如果婚禮都由當事人自己策劃,就不會有那麼多小青年隨便離婚了。”多辛苦才結的,哪裡捨得離。

  整個婚禮,從開始籌備到結束,醫生的體重掉了6斤,我掉了5斤。

  試結婚禮服那天,醫生對著更衣鏡說:“嗯,結婚果然既塑心又塑形。”

  整個婚禮的前半場還是比較四平八穩的,回顧戀愛史,親朋好友祝辭,奉公婆茶。司儀——是個浪漫的文藝青年(囧),具體來說,就是喜歡自由發揮,相當地考驗新人。

  司儀:“愛情是人類永恆的話題,請問新娘,你覺得愛情是什麼?”

  我說:“兩個彼此合適的人,相遇,然後默契地走到一起。”

  司儀:“那麼新郎,你認為婚姻是什麼?”

  顧魏沉默了幾秒,說:“就是這兩個人互相扶持,一直走到老。”

  顧魏的話讓我的眼眶驀地有點發燙。

  司儀:“新娘感動得好像要哭了,新郎官有什麼話要說?”

  顧魏:“乖~”

  ……台下哄笑,我立刻囧囧有神。

  在被司儀磨練大腦若干次,我都懷疑他要不要我們背聖經的時候,他終於宣布交換戒指。

  戴著花冠,背著小翅膀,穿著白色蓬蓬裙的六月捏著兩枚戒指走上來,踮著腳尖舉到我們手邊,我和顧魏正準備交換戒指,司儀臨時興起:“在眾人的見證下,在交換戒指前,請新人向對方說出你‘愛的誓言’。”

  “說‘我愛你!’”台下顧肖接了一句,眾人哄笑。

  我看著對面的顧魏,從最初端著手術缽只露一雙眼睛,到現在笑意盈然將為人夫,時光荏苒,他依舊是當年的模樣。我想,即使再過很多很多年,我依舊會在看見他的眼睛的時候怦然心動。

  我說:“未來不論發生什麼,我都一直在你身邊。”

  顧魏握著我的左手,說:“你不會後悔。”

  “以戒指作為信物,你們將交付對方剩餘生命中所有的信任,忠誠與責任。”

  顧魏將戒指慢慢套進我的無名指,在我耳邊小聲地說“顧太太新婚快樂”,抬頭看著我微笑。

  我從六月的小手裡接過戒指,趁視線徹底模糊之前,套上醫生的無名指:“很好,顧先生,你是我的了。”

  在催淚的背景音樂和鼎沸的歡呼掌聲裡,把頭埋進了顧魏懷裡,到底還是哭了出來。

  後半場基本就是大家自由發揮了。

  除了顧肖借了樂隊的貝斯來了首搖滾版的《月亮代表我的心》,路人甲在配合猴子變魔術時說“你袖子裡的露出來了”之外,大部分時候還是比較和諧的。

  我和顧魏一桌桌敬過去。身後的三三和肖仲義跟兩尊門神一樣,一人拎了一瓶白開水,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當然也有誠心找茬的,敬到青年外科白袍軍隊那一桌,張聰擋住正準備斟酒的肖仲義:“顧魏,你那瓶裡酒精含量多少啊?能達到醫用比例不?我們這兒給你們已經準備好了。”指向桌子中央放著的兩杯色澤極其詭異的炮彈酒,“保證二位喝完如入天堂。”

  顧魏:“我們晚上12點多的飛機。還有兩個小時我要開車。”

  這就是顧魏比我陰險的地方,在我發愁要被灌酒的時候,他已經把機票訂在了婚宴當晚。然後扛著這個免死金牌喝了一晚上人盡皆知的白開水。

  “那這兩杯怎麼辦?”

  三三接了一句:“自產自銷。”

  這下捅了馬蜂窩。眾白袍不樂意了。

  關鍵時刻,肖仲義挺身而出:“我來。”當然,在三三呆滯的時候也一併解決了第二杯。

  唉,有俊男如此,怎能不讓人犯花痴。

  據三三後來回憶:“周圍一圈小尼姑瞬間盪漾了。”

  (不過在接下來的時間裡,肖仲義一直黏在三三身邊吃豆腐,讓我深覺這廝目的不純。)

  如果這麼容易就能擺平,就不是白袍軍隊了。所以在我看完祝福DV,回過頭醫生已經不見了。

  張聰手裡抓著麥克風:“新娘,新郎在哪裡?”

  整個大廳漸漸安靜下來,最後剩我一個人站著。

  陳聰:“來來來,誰都不準幫忙,讓新娘自己把新郎找出來!”

  我看向最近一桌的家人,一個個都表情茫然。

  司儀摻一腳:“讓我們一起來期待,新娘會怎樣找出新郎。”

  真想罵一句“shit,這司儀沒事搗什麼亂啊!”,但是,大婚的日子,我忍。

  “shit!這司儀專職搗亂的吧!”三三罵出了我的心聲,被肖仲義按住了。(之前司儀調戲“伴娘伴郎也一起吻了吧”)

  我只能硬著頭皮問:“他人在這個大廳裡吧?”

  白袍軍甲:“在。”

  我掃了一圈,全是人。

  “顧魏?”我喊了一聲,沒反應。

  白袍軍乙:“不用喊了,喊是喊不出來的!新娘子快想辦法!”

  喊不出來?我腦海里頓時浮現一副醫生被雙手反綁,嘴巴貼著膠布的樣子。

  白袍軍丙:“我們外科科草哪是那麼容易就能帶回家的?快點快點,愛的表白!”

  我慢慢走到張聰面前,鞋跟慢慢放到他皮鞋面上,慢慢踩下去:“你小子以後最好別—落—我—手—裡—”不然你就等死吧!

  留下原地亂嘶的張聰,我掉頭上台。

  唉,太順利的愛情果然容易招人嫉妒。我看著鍵盤,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只會彈和弦啊,和弦就和弦吧……

  Why do birds suddenly appear

  Everytime you are near

  Just like me

  They long to be close to you

  Why do stars fall down from the sky

  Everytime you walk by

  Just like me

  They long to be

  close to you

  On the day that you were born

  The angels got together

  And decided to create a dream come true

  So they sprinkled moondust in your hair of gold

  and starlight in your eyes of blue

  That is why all the girls in town

  Follow you all around

  Just like me

  They long to be close to you

  ……

  我都這麼下血本了,他們居然還不把顧魏放出來!!!

  底下掌聲過後開始起哄:“再來一首!”

  我正準備對張聰進行武力打擊報復的時候,身後靠墻一人多高的落地音響後面被推出來一個人,醫生他們科的小楊,還沒站穩就一邊嘶一邊揉肩膀:“你下手要不要這麼重啊!”

  然後顧魏走了出來,理了理袖子向我走過來,攬住我的腰,低頭吻了吻我的額頭。

  下面炸了,口哨尖叫什麼都有。

  我心想,這婚結得,也太不容易了。

  ============正文完============

  53  婚後番外

  結婚之後,顧魏各種囂張。

  譬如睡覺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成了只抱枕。他手長腳長的,我是才發現165的自己是如此嬌小啊!

  “醫生,你以前的睡姿不是挺正常的麼?!”遠遠沒有現在這麼的……纏綿。

  “現在難道不正常?”

  “……”

  “自己老婆我這麼抱著我開心。”

  “好吧,你隨意…………”後來,我也就麻木了。

  這陣子學校單位兩頭跑,婚禮籌備又比較忙,自己倒也沒怎麼在意。睡覺的時候,顧魏抱著我:“你再這麼平下去,我就要抱到我自己了。”

  我怒:“說誰平呢?!”

  “你的腰。”

  “……”扭回頭不理他。

  這廝突然奇葩了:“懷上了這裡真的會鼓起來啊?”

  我再怒:“你行醫執照馬路邊上50塊買的吧?”

  “我只是覺得很神奇。”

  沉默了半晌,我弱弱地問:“你想要孩子了?”

  醫生沉思了三秒半:“還是算了,剛結婚弄個第三者。”

  “……!”

  “等35再說。”

  “那很好。從明天起別碰我。”

  結果那晚上我生不如死。

  結婚之後,除了三三張口亂扯的“婚後的女人更滋潤~”之外,我覺得自己沒什麼變化。至於醫生,我深深覺得——他成了一個哲學家。

  “老婆?”

  “嗯。”

  “顧太太?”

  “嗯。”

  “校校?”

  “嗯……醫生,有什麼話,可以直說的。”

  “這三個感覺不一樣。”

  “法律上而言,都是我。”

  “精神層面不一樣。”

  “……醫生,你文藝了。”

  “好像叫老婆比較興奮?好像都挺興奮。”

  “>_<…………”

  有一天,我們聊天。(我們婚後的主要消遣——就是聊天。)

  據醫生說,他是很想早點結婚的。

  “那怎麼不早點結呢?”

  “你還在上學。學生…………有辱斯文。”

  “可惜了,我還想拐我們院長當證婚人來著。”

  “人家是正統的斯文人,你不要亂調戲。”

  “……那你還讀著博士結婚呢,再說你們院長就不是斯文人了?”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死貧道……不如死道長。”

  “……滾!”

  一次我出差,就兩天不在家,三三覺得醫生太凄涼(到底哪裡凄涼了啊?!),就把人拖他們家吃飯去了,具體吃了什麼,我不得而知,只是一回家就看見一隻大號蝦米蜷在被子裡,可憐兮兮有氣無力:“林之校,你看你拋棄我吧。”

  門診說,急性腸炎……醫生喝了兩天菌菇蔬菜湯。

  “怎麼教育你的?除了家裡人,別的任何女人請你吃飯,都不要答應。”

  “這回記住了。下回男人請我也不去了。”

  “……”

  “哎,顧太太,這裡面沒葷的。”

  “顧先生,你現在不能吃葷的。”

  “我已經好了。不吃葷不利於健康。”

  “誰昨晚上還在說肚子疼的?”

  “……”他翹著頭髮,眯著眼睛慢慢吃完,整個人縮回被子望著我,眼神款款,沒有戴眼鏡,沒有戴眼睛,沒有戴眼鏡,沒有戴眼鏡……

  唉,我扶了扶額,還是傾身吻了他一下,說:“吶,葷的。”

  “您真客氣。”他舔舔嘴。

  “肉吃多了不消化。”我笑。

  醫生扭頭望天……花板:“主啊,這美麗的罪惡,倘若您不將她收回,那麼就請讓我永遠沉淪。”

  “…………”

  最後,咳,還是多吃了……

  第二天。

  醫生邊扣襯衫紐扣邊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啊。”

  “……”

  某日,我們靠在沙發上看書。

  我看的是《明朝那些事》。他看的,我不認識……

  醫生:“這書你看了多少遍了?”

  我:“唉,為什麼當年明月不是我的歷史老師啊~”

  醫生:“你想幹嘛?”

  我:“勾引他。遇到你之前,我一直想找個像當年明月那樣的老公。睿智,幽默,以後有了孩子,床頭故事什麼的信手拈來。”

  醫生:“……”

  十分鐘後,我合上書。

  “醫生,這裡面你最喜歡誰?”

  “王守仁。”

  “?”

  “該玩玩,該學學,該娶老婆娶老婆,該工作工作。愛情工作兩不誤,家庭事業雙豐收。”

  “……專業對口的話你應該喜歡李時針。”

  “那你就只能喜歡徐俠客了。”

  “…………”不帶這麼揶揄人的!

  某日早晨,我洗漱完畢,正在穿襯衫。

  身後大床上醫生悶悶道:“這麼早……”伸手撈過床頭鬧鐘,已經八點零五了。我從更衣鏡裡看到他不自在地捂了捂眼睛——我發誓他臉紅了。

  “你要去哪兒?”

  “去學校登下成績。”我閒閒地回他,繼續扣扣子。

  背後半天沒聲音。

  我轉過頭:“嗯?”

  “我怎麼覺得,你現在特別像那些電視裡演的,吃乾抹盡不負責。”

  黑線萬丈……

  我走回床邊,深情款款看著醫生,臉越湊越近,越湊越近,聽到他喉結動了一下——迅速拎起床頭櫃上的車鑰匙,壞笑道:“人,財,兩,失~車我開走了。”

  “嘿!”醫生敏捷地一把扣住我手腕:“張無忌他媽說的沒錯,越漂亮的女人,心腸越壞。”

  我再度黑線……

  最後,在醫生的要求下,他開車載我去學校,我還得苦命得給他在車上喂早飯。我才是人財兩失……

  到了辦公室,我開了電腦謄分,醫生四處溜達完,坐在我旁邊百無聊賴地看試卷。

  “怎麼分數不高?”

  “85挺高了。”

  “這麼多70檔的,你們太草菅人命了……”

  “你知道,現在的孩子沒幾個願意背書的。”

  “也是,我上學那會也不喜歡醫學史這類的科目。”

  “多少分?”

  “90多吧。”

  “!!!”

  “主要是我們老師比較善良,不翹課的都給85以上。”

  “…………”

  據說,兩個人結婚後,就會感覺無聊,就會想出去找樂子。

  我和醫生……

  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在對方身上找樂子上。

  比如,他把以前的小提琴找了出來。於是那陣子,他午休都會在一陣銷魂的“拉鋸聲”中醒來:“林之校!你在拉什麼?!”

  我毫不心虛:“華彩。”

  醫生:“你在滑我的命吧!”

  再比如。

  醫生帶回來大大小小的手札筆記便箋紙片,我幫他整理。

  我:“我這算槍手麼?”

  醫生:“不算,你這算練字。”

  我:“……”

  再比如。

  醫生:“怎麼又在沙發上睡著了。”然後抱我回臥室。

  半睡半醒的我心中暗爽,有了丈夫了這個待遇是真心好。

  結果第三次,“怎麼又在沙發上睡著了”,這廝就把我抱進了浴室!!!

  ——————————————我是許久未出現的審閱分割線———————————————

  醫生:我怎麼覺得哲學家不是褒義詞。

  我:就是高級流氓麼。

  醫生:……

  =================全部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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